“哈——”
所有的疼痛,化作一道还未正式冲出口,便被主人嚼碎了重新咽下去的半声痛哼。
哼得这样小,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完全听不分明。
纪询的右手臂中枪了,抬不起来,左手臂一动,锁骨处承受力量的骨头便像是被人寸寸捏碎一样疼痛。
他咬着牙,猛地用力一伸,左手抓住了钩子上的锁链,尽力提着身体。
硬骨头。
柳先生见过很多硬骨头。
这些保镖,也见过很多硬骨头。
保镖伸手,一用力,直接将纪询左手的拇指给掰折了。
“呃——”
纪询喉咙冲出一声气音,只剩四根指头的左手再也抓不住铁链,滑落下来,他的身体重新挂在铁钩上。
而后,保镖拿出了鞭子,牛皮鞣制的鞭子,末梢浸在甲板上是水洼中,像是一条潜伏在水里的黝黑毒蛇。
下一瞬,毒蛇扬起脑袋,咝咝吐出蛇信,一下又一下重重挥击在纪询身体上。
“——”
纪询死死咬着嘴唇,没有惨叫,依然没有惨叫。
只有不间断的急促的喘气代替惨叫来宣泄降临在身体上的疼痛。
一下下的鞭子将他身上的西装抽碎,在他的皮肤上抽出一道道皮破肉绽的肿痕,但这种疼痛,相较于纪询悬空的身体顺着这大力的抽打来回摇摆,每一次摇摆,钩子都在纪询的锁骨底下更深的穿刺着的疼痛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鞭子被收走了。
换了一个人来,这个人手里拿着匕首。
当匕首的冷光经由月光晃入纪询的眼睛时,纪询猛然闭目,朝后猛地一躲,可是躲不开,只是让铁钩更深的勾入他的身体。
“幽灵害怕匕首!”保镖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
“……多稀奇啊,还不兴成年人有点怕的东西了?”纪询咬牙笑道。
他很快为自己的逞强付出了代价。
匕首贴上了他的脸。
冰凉的匕身——匕首清晰的形状——他的身体开始僵木。
一动都不能动。
只能被动的,像一尊石头,或者一块木头那样,沉沉的,接受地心引力的牵扯,往下坠落。
锁骨越来越痛。
他似乎听见了骨头绽出裂纹的哔剥声。
匕首突然离开了他的脸!
仿佛绝地逢生,他刚刚感觉到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那把匕首,便刺入他的皮肤。
创口一阵疼痛。
这种疼痛理当远没有锁骨下的钩子和手臂的枪伤来的疼痛。
可是它的疼痛,让纪询根本没有办法忽略。
它的疼痛,不止来源于身体,更来源于心底。
好长好长的时间,三年里每一回可能想到纪语的时间和看到刀具的时间
他的皮肤都会感觉到寒凉的锋利。
他的心脏会因疼痛而蜷缩。
他会开始思考,纪语,有多疼痛。
“不……”
他的声音流泻出来了。
软弱的声音,暴露在了柳先生的耳朵里。
但是深深的夜里,柳先生没有半分动容。他没有示意停止,保镖们就继续。
匕首如同跳舞一样在纪询身上翩翩旋转。
当它的足尖落到纪询的身体时候,便是一刀长长的刀伤,或者一点深深的扎刺。
血液自纪询的身体里渗出来,又被雨水冲刷,渐渐在他悬空的脚下,积出个血洼。
“我过去也见过很多优秀的警察。”柳先生,“但是也有一部分警察,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优秀和坚定。”
“说了我不是警察——”
“在人类的文明社会里,我们确实需要遵守国家法律要求,和约定俗成的道德规范。这是为了什么?”柳先生,“这是为了我们能够生活在国家的文明中而不被当成异类。”
“但在这艘船上,没有任何必要。”
“这艘船,是一艘快乐的船,是一艘放松的船,是一艘让你远离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国家文明的船。看看这里的所有人,脸上都戴着面具。为什么?这个面具,它遮住了你的脸,却解下了控制住你的枷锁。”
柳先生深深叹气。
“差不多了,告诉我位置吧。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我只会说,这是我千方百计找到的。你,还是那个立了足够大功劳的洁白无瑕的警察。”
“你年轻,还有光明的未来。你冒着这天大的风险,深入虎穴,如果因公殉职,那么你的荣誉,你的未来,全都葬送在一张轻飘飘的打印机一天能打出一万张来的烈士功勋簿上了。
“轻飘飘一张纸,孤零零一块墓,这就是你要的未来吗?你只要说一句,几个字,你的未来,就截然不同。”
“你……”纪询开口了。
柳先生耐心听着。
匕首停下了。
保镖们的目的,并不是杀死纪询。
“你真是……”纪询笑道,“比我话还多啊。人老了,爱唠叨?”
柳先生摇了摇头。
他做个手势,继续。
于是,一捧辣椒面递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