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请求他,也不是在撒娇,就是那样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仿佛他必然会听他的。
按理说傅星徽应该把手表摘下来丢回纪朗手上,然后教训教训这个以下犯上的弟弟。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
十六岁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个二十六岁的成年男人了。
然而那样微妙的时刻仅仅只是存在了片刻,他的好弟弟又恢复了惯常的语气说:“我弄好了。”
“嗯。”
“哥,”纪朗说:“看电影吗?”
傅星徽问:“看什么?”
纪朗把脱鞋蹬掉,躺到了床上,从床边搬出个电脑桌,见傅星徽没动,他说:“坐上来看吧,舒服。”
傅星徽没动。
“那我帮你脱鞋。”
傅星徽麻利地躺上了床,“别想挠我痒痒。”他警告道。
“知道了——”他拖长了尾音,靠在床头的墙上,“哥,你靠过来一点,我把电脑桌放我俩中间。”
“哦。”傅星徽挪了一小步,半晌,又在纪朗的目光逼视下挪了第二步,刚挪过去,纪朗就直接上手把他右边那条腿搬过去贴在了他自己的左腿旁边,然后把电脑桌架在两条贴着的腿上方,俩桌角分别在两人两条腿之间。
他们两个都穿着薄薄的家居服,这会儿贴在一起,温度和触感都极为清晰,傅星徽想往旁边靠一靠,却撞上了桌角。
纪朗勾起嘴角,“电脑桌小,辛苦哥跟我挤一挤。”
诡异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傅星徽忽然想起来其实别墅里就有专门放电影的房间,大可不必在一张小成这样的单人床上挤
可纪朗就像是能听见他的心似的,一边找着片子一边说:“不过也不是没挤过宿舍的床。”他抬头看了一眼床板,笑道:“哥,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一起挤在一张床上,是你给我辅导学习来着?”
大概是想起了那天夜色河边下的对白,傅星徽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不是咱俩,是时钊和徐晟南。”
纪朗说的是《盛年》里的一场戏,而那段回忆也应该属于电影里的两位男主角。徐晟南会给时钊辅导学习,但傅星徽和纪朗之间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
纪朗找着片子的手指一顿,明明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可他眼里的光却很暗。
傅星徽的话让他再次想起了那天在卧室门口,听到傅星徽对路朔说的那一句:其实他们也没有很熟。
他往后靠了靠,似乎这样就能多一点底气,“时钊和徐晟南不就是你和我吗?”他说:“哥,没有你,就不会有徐晟南。”
傅星徽挪开目光,低头望向手腕上的黑色表带,“你这是夸我演技好么?”
纪朗的视线跟着他一起落到表带上,半晌,他也没再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而是道:“哥,你知道吗?这是我大三的时候就想给你的。”
他说起来像是云淡风轻,眼底却藏着极深的情绪。
虽然只是语焉不详地提了一句大三,可傅星徽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游鸟》上映不久之后,曾经出现过一次极为轰动的媒体事件。
当时的傅星徽还算不上大明星,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极其有限。他参加完活动录制后,一个人在疲倦之下,在地下车库上错了车。
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轿车同时出现在车库类似的位置里,到现在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那个私生粉是怎么连牌照都能造出个别无二致的。
宋琦等了很久都没有接到傅星徽,一查监控差点犯心脏病,赶紧报警,警察出动了无数人马找车,然而那私生粉像是有备而来,专门走各种没有监控的崎岖小路,当时无数网友在网上同步等傅星徽的下落,甚至还有悲观的粉丝以为他已经遭遇了不幸。
后来警察终于在悬崖边追踪到了发疯的私生粉和差点一起送了命的傅星徽。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连傅星徽自己都很少再想起来,现在想来,意外发生的时候,纪朗应该正在A大读书,大概也全程围观了当时的惊心动魄。
“哥,你当时怕吗?”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怎么可能不怕呢。”
“我也是,”纪朗说:“我当时怕死了。”
手腕上突然一沉,傅星徽垂眼望过去,就看见纪朗把手搭在他的手表腕带上,一指宽的表带承载了两个人的目光,忽然有些沉甸甸的。
“这款手表功能很全,监测到异常心跳、不正常的体温或者外界温度,以及高压低氧之类的特殊环境就会给接收装置发送警报,基本能囊括所有的环境危险和突然失去意识的危急病。”
“你摘下来的时候也需要人脸识别确认,如果没确认直接取下来也会立刻发送一次警报,可以预防一些人为因素的危险情况。”
他牵着傅星徽的手指贴到表带旁边的一个微凸起的按钮道:“这是紧急按钮,也一样,长按三秒也会发送一次警报。”
他从床边拿起一个黑色手环,“这是警报的接收装置,是微电流,我调整过,大概是我深睡状态也能唤醒的程度,如果有特殊情况不能戴在手上,我会调成持续响铃,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错过信息。”
“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也可以把手环还有整套系统都给你的经纪人或者助理,或者如果你担心我监视你,也可以在行程记录上设一层密码,它还有一个可以和警局连线的插件,要是你觉得有必要,我一会儿也可以帮你装上。”
“如果你平时愿意戴着的话,它会记录很详细的行程轨迹,精确到分秒,应该能排除你身边大部分的危险了。”
纪朗把目光从表带移回傅星徽的脸上,话音顿了顿,“这些年我一直想给你……但是我一直送不到你手里。”
进娱乐圈前,傅星徽不收粉丝礼物,想给他送点东西是难如登天,进娱乐圈后,大多数能接触到傅星徽的圈内朋友都是人精,听了他和傅星徽关系不好的传言后,无论镜头里玩得再怎么好,镜头外总是有一万种托词婉拒他的请求。
“哥,那件事之后我做过很多次噩梦,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无能为力过,那时候我想,如果能再见到你,和你说说话,我就很幸福了。”
“我本该对现在的生活心满意足的,”纪朗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困惑和无奈,“可是为什么……我想要的也变得更多了呢。”
纪朗的脸在暖黄灯的光影映照下半明半暗,眼睛像是透亮的珠子,瞳仁里倒映着傅星徽的脸。
傅星徽不知道纪朗在问他还是问自己,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他抽回手,借着手表略带匆忙地转移话题道:“你大一的时候和你校友合伙创业,做的就是这个吗?”
“对,初代是和警局合作的,所以没有对外销售,后来在市场上卖的版本改过,会更人性化一些。”纪朗下意识地回答完,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眼神突然顿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人合伙创业?”
傅星徽愣了片刻,没来得及开口,纪朗又追问道:“你来过A大是吗?”
傅星徽没说话,纪朗却不打算放过他不小心暴露出的这一点蛛丝马迹,“专利在我大三的时候就卖了,公司也一起被收购了,当时我也不是CEO或者法人,这件事离开了A大没什么人知道,而且哥,我刚刚没提过这是我参与设计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和校友合伙,怎么知道我做的手表?”
“我听说的——”
“哥,”纪朗打断他道:“你来A大找过我,是不是?”
“没有。”
两次追问的时间,已经足够傅星徽调整好情绪,他看着纪朗,眼睛里是绝对的笃定,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纪朗和他对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赌气似的扭回头,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在电脑里翻起东西来。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身结束这一次似乎并不算愉快的对话,却发现自己的腿还被电脑桌的桌角禁锢着,而纪朗的胳膊压
在电脑桌上,似乎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刚动了动,身边的键盘敲击声突然停下来。
“不是说要看电影吗?”纪朗问。
傅星徽:“不看了吧。”
纪朗:“看完再走。”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声音有些犹豫,一个声音笃定而坚决。
下一秒,纪朗望着他,敲了一下空格键。
电脑上的影片已经开始了播放,年轻的梁朝伟屈肘靠在玻璃门上,身后传来一句:
“黎耀辉。”
他回头,那个声音便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