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别担心……我只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事可能还没完。”
“奴婢立刻去查殿下要触碰的酒水吃食,及香炉器皿。”
“不,不会这么简单。”
赵嫣穿着松散的紫金罗袍,连腰带也顾不上束,坐于椅中撑额喃喃,“别出声,让我仔细捋捋,想想该如何应对。”
赵嫣,冷静。
她不住暗示自己,调动仅有的理智仔细分析:若她是幕后真凶,会在何处布局?
可她一时拿不准,有太多种可能了。
去求闻人蔺吗?不,还未到那种时候。
人是会惰化的,一旦她心生依赖,骨软性弱,就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不是她想要的。
到底落下哪步棋,才能将这场敌暗我明的被动之局盘活……
赵嫣以指节抵着唇瓣,眼睫垂下纤长的暗影,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而她很有可能,只有这一次诱敌的机会。
“诡者,乃人心的博弈……”
她想起了前夜闻人蔺的提点,颤动的眼睫一顿,如止水般平复下来。
“流萤。”
“奴婢在。”
“你去求皇后娘娘,让她下一道懿旨,召宁阳侯夫人赴栖凤阁叙旧,要快。”
闻言,流萤微微一愣:“殿下,上位者有抚恤之心。何况宁阳侯夫人称病在府,恐不会应召。”
赵嫣自然也想到了这层。
“你让母后给舅母带一句话,她会赴宴的。”
仅是片刻的迟疑,她抬起沉静的眸来,轻声道,“就当是,赌一把人心。”
坤宁宫的人动作很快。
半个时辰后,素裙银钗的容扶月一入阁中,满堂花枝招展的女眷仿若被明月照耀的泥塑般,黯然失色。
她并未驻足,略一颔首为礼,便随着何女史入了栖凤阁内里的厢房,面上的病容非但不减颜色,反给她增添了几分美玉易碎的脆弱之感。
魏皇后正围炉煮茶,见她入殿,遂放下手中的青竹茶夹道:“你来得正好,这陆圣茶本宫一时忘了该如何点了。”
容扶月病容难掩哀伤,仓皇向前两步,朝魏皇后盈盈一拜道:“娘娘所问之事,臣妇惶然难安,特来此求娘娘解惑。”
……
赵嫣换好衣物赶来,见到舅母容扶月,心已定了一半。
她向前行礼,唤了声“舅母”。
容扶月却怔怔然坐着,眼中清泪恰似芙蓉泣露,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我竟不知……”
话未说完,她忽的捂住心口,柳眉紧蹙,似是承受不住般小口喘息起来。
“侯夫人。”
“舅母!”
赵嫣记得舅母一直随身带着药,遂解下她的香囊倒出药瓶,给她服了一丸丹药。
浅褐色的一丸药,散发着极浅的淡香,容扶月很快缓过来,呼吸也渐渐平稳。
容扶月即便忍着泪意,也并无半丝狼狈失仪之处,起身行礼道:“拜谢娘娘今日告知此事。臣妇身体不适,恐冲撞娘娘,先行告退。”
魏皇后语气柔缓,看向赵嫣道:“太子,你送侯夫人出殿。”
说话间,魏皇后暗自朝赵嫣点点头。
赵嫣得此暗示,便知她的猜测多半坐实了。心中不由一坠,漫出无边悲凉。
容扶月虽面色惨淡,但心神还算沉静,出了栖凤阁,她朝赵嫣柔柔一礼。
“舅母,你这是作甚?”赵嫣忙虚扶住她。
容扶月微哽道:“殿下,妾想见侯爷,当面问他一句。”
此时永麟殿内款待的都是王公大臣,容扶月作为女眷要去那儿,就只能借助太子的身份与轿辇。
从北苑出,长长的夹道尽头便是宫城北门,北门内,直通永麟殿。
赵嫣知道容扶月想问什么,亦无法拒绝。她扶着容扶月上车,放下垂帷遮挡视线。
纱灯在风中轻轻摇曳,暮色四合,赵嫣迟迟未发号启程的施令。
宫人安静垂立两侧,她想了许多,终是抬眼坚定道:“舅母,你愿意相信孤一次吗?”
永麟殿,灯如明昼,歌舞升平,宴饮正酣。
一名宫婢借着斟酒的机会,悄悄与魏琰通气了一声。
魏琰眸色微凝,以不胜酒力婉拒晋平侯的敬酒,放下杯盏起身离席。
一出大殿,橙黄明亮的灯火自他脸上褪去,带走了他脸上的温润随和。
阿月此时应该在侯府养病,突然出现在栖凤阁中,必有蹊跷。
姐姐叫走阿月,到底与她说了什么?
魏琰步伐略快,径直出永麟门,却见门洞外流萤领宫人执灯而立,而宫人身后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眼尾下一点泪痣嫣红,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魏琰一顿:是太子,完好无损的太子。
赵嫣咽了咽嗓子,温声道:“舅舅看到孤在此,似乎有些惊讶。”
魏琰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恭敬谦和地行了礼:“臣不敢。殿下怎现在才来?”
“来的不算晚,宴会才刚开始。有人曾告诉过我一条捷径,幸而赶上了。”
赵嫣拢袖道,“倒是舅舅,急着离席是要去哪儿?”
魏琰笑笑道:“阿月卧病在家,臣想先回去照顾她。”
风从两人间穿过,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刃,划下细微的割裂声。
“儿时舅舅教我们兄妹俩习字,教我们对弈,我记得舅舅的棋风颇为缜密,极擅蛰伏……”
赵嫣垂下眼睫,抬手按了按眼尾那颗刺下的小痣,轻缓道,“尤擅长在别人放松警惕,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出手,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魏琰面色不改,问道:“殿下怎的突然提及往事?”
“孤不知舅舅在何处设伏,是准备用禁军里的暗箭,还是藏在东宫的毒-药……但孤知道,舅舅唯一的软肋是什么。”
闻言,魏琰轻笑了声
赵嫣凝目,握紧袖中手指:“舅舅笑什么?”
“太子光风霁月,贤良仁德,不是这样的人。”
他摇首,像是在纵容一个孩童的胡闹。
赵嫣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不是残暴无脑的赵元煜、不是庸碌无为的雍王叔,而是一个隐藏了十余年、不识其真面目的弄权者。
赵嫣掐紧掌心,竭力平静地寻找一丝突破的缝隙:“舅舅定然很好奇,母后用了什么方法,让舅母不顾养病也要入宫拜见?”
魏琰不语。
他谦和笑着,一眼就能洞穿一切,仿若从高处俯瞰,一览无余。
这是一场人心的博弈,一句话的犹疑、一个眼神的怯懦都将铸成败局。
“我让母后给舅母带一句话。”
赵嫣抬眼勇敢回视,轻而清晰道,“问她‘当年闻人苍负气北上,你为何不给他写信’?”
魏琰完美平和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像是春风和煦的涟漪终于平息,露出深静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