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音调变得凝滞起来,像是箫管中混入了什么液体。
魏琰唇角溢血,那血渐渐沿着箫身淌下,又从竹孔中溢出,但他没有停下。
与此同时,容扶月捂着心口,忽的吐出一口淤血来。
竹箫发出一声尖利的哨音,乐曲戛然而止。
魏琰望着同样吐血的容扶月,像是冻结般不敢置信:“阿月……阿月!”
容扶月凄惶一笑,望着掌心淤血,面上是求仁得仁的轻松。
“来之前,我便服了毒。”
她呼吸颤抖道,“魏琰,你六亲不认,视人命如草芥,即便身处牢狱亦毫不悔改……但我知道,如何才能伤到你。”
他的软肋只有她,能伤到他的也只有她。
所以,容扶月以自身为刀,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这是她的复仇。
魏琰,原来你也会痛、会悔吗?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又狼狈。
魏琰疯了。
竹箫坠落在地,他接住容扶月瘫软的身子,嘴唇抖动,想要呼唤什么,却只发出了喑哑的气音。
他目光破碎,再没有了儒雅的礼节,膝行着抓住牢狱栅栏,近乎绝望地嘶吼:“来人!来人救救她!”
赵嫣在狱外,听到箫声在一声尖锐突兀的走调后,戛然而止。
飞鸟掠过灰蒙蒙的天,她想起舅母那张苍白冷清的脸,忽而有了不详的预感。
她转身,从大步到小跑,气喘吁吁地穿过牢房的石阶暗道,停在最里间。
她睁大眼,没有丝毫迟疑,吩咐慌乱的狱吏道:“给他们催吐!去太医院叫张煦来!快!”
张煦很快来了,牢中一片手忙脚乱。
过了许久,张煦才从牢房中出来,朝神情凝重的赵嫣道:“殿下,囚犯悲伤过重,心脉俱损,始终不肯张嘴吐出毒酒,恐有些棘手。”
张煦都说棘手,魏琰当真是一点求生意志也无了。
“舅……容姨呢?”赵嫣问。
张煦回道:“容夫人所服的并非是毒。”
“不是毒,那为何她会呕血昏厥?”
“这……微臣暂且还不能确定,看起来像是急火攻心之兆,不过脉象还算平稳,的确不曾中毒。”
赵嫣回想起容扶月在顺义门下长长的一躬,那时她的面上已无多少生念。如果容姨并未服毒,那她为何要骗魏琰?
她喂给魏琰的毒又是从何而来?
回想起方才魏琰搂着容扶月泣血的模样,赵嫣脑中灵光一现,问刑部尚书道:“是谁负责查封宁阳侯府,监管仆从亲眷之事?”
刑部尚书不敢隐瞒:“回殿下,是肃王负责。”
赵嫣懂了。
她蹙了蹙眉,吩咐流萤留下来安置容扶月,将她平安的消息暂且瞒下来,而后才大步上了马车。
回到东宫,寝殿的门是开着的。
赵嫣一入殿,就看见了交叠双腿坐在屏风后椅中的男人。
闻人蔺执卷翻阅,指腹时不时划开一页纸。
他显然等候多时,早有预料,听到脚步声靠近也未抬头,只低沉道:“回来了。”
他的神情被书卷挡住,赵嫣只能看到他压在书卷上的,骨相优美的指节。
见她迟迟不语,闻人蔺将书卷搁在腿上,曲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含笑道:“有话就问,殿下憋着不难受吗。”
好,是你让我问的。
赵嫣抿了抿唇,不客气道:“容扶月去狱中见魏琰,是你暗中放行?肃王府手底下的人各个精明能干,没有你的暗许,我不信她能走出侯府大门。”
“不错。”
闻人蔺对她毫不隐瞒,握着书卷的指节慢慢叩着,“同床共枕八年的夫婿,竟是恶贯满盈的幕后真凶,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承受这个真相。”
“所以,你就给了她毒-药。”
“给她服的并非什么毒,骗她的。她郁结于心,早就毫无生念,那只是让她将淤血呕出的良药罢了。”
赵嫣向前,于闻人蔺面前站定,皱着眉看他。
“但是你利用她一心求死的念头,去诛魏琰的心。”
“是。本王说过,不会让魏琰死得太轻松,身败名裂后再往他心口扎上一刀,倒也痛快。至于容扶月……”
闻人蔺笑了声,低缓道,“当年长兄尸骨未寒,死讯刚传回京城,她就嫁与他人。如今她一心求死,本王偏不让她死,活着可比死难多了。”
赵嫣眉头蹙得更紧:“可她是无辜的。”
闻人蔺轻轻叩指,颔首反问:“当年死的八万多人,哪一个不无辜?”
赵嫣哑然。
闻人蔺嗓音温柔了下来,抬掌牵住她的手,亲昵揉捏着她微凉的指尖:“早就和殿下说过,本王并非良善之人。”
赵嫣反揪住闻人蔺一丝不苟的衣襟,俯身逼视他深暗的漆眸。
闻人蔺岿然不动,放纵她将自己的衣襟揪得起皱,像是一个画地为牢,甘愿将刀刃与枷锁递到她手中的信徒。
“那天从太极门出来,我问你的问题,你并未回答。”
赵嫣居高临下,狐狸毛领摩挲着她莹白的下颌,“我现在再问你一遍:闻人少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闻人蔺明明是被审之人,却比赵嫣这个审问者还要从容淡然。
“答案很简单,但殿下未必喜欢听。”
“我要听。”
望着眼前这双坚定澄澈的眸子,闻人蔺难得有些犹豫。
他很清楚说出真实想法,等待他的可能是什么。
但他不会骗小殿下,不舍得。
闻人蔺保持交叠双腿而坐的姿势,将赵嫣拉近些,抬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下压。
他凑近凝视,眉目深邃,缱绻而疯狂。
“因为殿下和太子想要的,是拯救大玄;而本王想要的,却是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