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血的羊皮卷落在冒着火星的篝火余烬上,火苗窜起,转瞬将其吞噬干净,化作蜷缩的黑色残渣。
“清理干净。”
小殿下所求为盛世太平,自由喜乐,这种恶贯满盈的害人东西就不必留了。
快马加鞭赶回驿馆,已是天光大亮。
赵嫣抻着手臂在床上扭转了一圈,亵服下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腰肢,刚睡眼惺忪坐起,就见男人一身沐浴更衣后的水汽,坐在榻边看她。
“早啊,小殿下。”
……
回到京城正是三月中,清风送暖,春山如笑。
赵嫣尚未置办公主府,思虑再三,还是决定陪太后住在蓬莱殿,一则清净,二则北宫蓬莱苑春日繁花如云,最是适合休养,离闻人蔺的鹤归阁也近。
不过在此之前,她先去了一趟坤宁宫,给母后请安。
“回来就好。”
魏皇后依旧坐得大气端庄,清冷的目光微微闪动,望向女儿。
母女间的话依旧不多,却没了曾经的剑拔弩张,纵有千言万语不能宣之于口,亦心照不宣。
“此番多亏了母后襄助,儿臣替西京将士和肃王,谢过母后。”
说罢,赵嫣行了一礼。
魏皇后起身,声音稍缓:“你若真想谢本宫,就应我一件事。”
赵嫣正色:“何事。”
“以后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言谢。”
赵嫣一怔,随即弯唇一笑:“那母后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莫要试图补偿我。儿时丢失的糖果,十年后再尝终究不是原来的味道,但您对我未来的指引,远比‘沉溺过去’要有用得多。”
魏皇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心思通透之言,怔愣之后,便是释然。
“他呢?”魏皇后问。
赵嫣知道母后问的是谁,翘了翘嘴角道:“他刚回京,有许多要事要处理。等得了空闲,我再摁着他来给母后问安。”
长生宫。
咚咚,咚咚,清脆缓慢的鼓点回荡在天子寝殿中。
皇帝从浑浑噩噩的昏睡中睁眼,颤抖着扭过头去,只见殿中无人,袅散的熏香笼罩着一抹高大的暗影。
皇帝眯了眯干枯的眼皮,努力辨别这身影的身份。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他这才看见坐在摇篮边悠闲摇动拨浪鼓的人是谁。
闻人蔺一手捻着拨浪鼓,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一手搁在熟睡的婴儿胸口,轻轻拍了拍。
那只骨节有力的手离小婴儿的脖子如此之近,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捏碎那稚嫩脆弱的颈项。
皇帝浑浊的双目微微睁大,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这个儿子是他最后的希望,将来此子长大登基,自然会为他平反,还他一个干净的身后名。
届时,他仍是英明神武的中兴之主。
皇帝睚眦欲裂,似是斥责,然而金丹之毒的侵蚀和中风之症,使得他卧病在榻,不能言语。
“陛下见本王安然活着,很不甘心吧。”
闻人蔺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搭着椅子扶手笑道,“放心,本王与嫣嫣有诺在先,不伤无辜。今日前来,是好心告诉皇上一桩秘辛。”
皇帝瞪目看他,五指揪着褥子。
咚咚一声,闻人蔺转动拨浪鼓。
“陛下受丹药侵蚀,子嗣单薄,就没怀疑过这个占尽祥瑞的儿子,是否来得太巧了。”
闻人蔺看着忽而僵住的皇帝,心中泛起愉悦,站起身道,“许淑妃的确有孕,怀的也的确是龙嗣,只可惜因陛下浸淫丹药太久,毒入精血,许淑妃生下来的,是个畸形的死胎。”
皇帝瞬间睁大双目。
“本王没耐心造假,信与不信,随你的便。”
闻人蔺将一份太医院隐藏的证词展开,松手轻飘飘落在皇帝枕边。
皇帝颤巍巍拿起纸张,贴近眼前审看,恨不能将上头的字迹一个个抠下来,筛选辨别。
【冬大雪,婉仪娘娘不慎跌滑,胎动遂止。翌日诊之,不见胎脉。】
【岁末除夕,子时婉仪娘娘早产,寅时胎出,房中一声惊呼。吾等太医立侍于外,探首相望,久不闻婴啼;产房中人影攒动,直至一刻钟后天子至,方闻婴啼。】
【初一,服侍淑妃娘娘生产的乳母杨氏无故暴毙。二月初开棺验尸,系毒杀而亡。】
许淑妃冬日就停了胎,一直隐瞒此事,又于皇帝生辰当日早产,生出孩子足足一刻钟,才听到房中有婴儿啼哭;小皇子出生第二天,见证过许淑妃生产的乳母就无端暴毙……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孩子来历古怪。
以神光教的能力,弄一个方便操控的假婴儿并非难事。
皇帝仰直脖子,手指将那方证词攥得起了皱,口中涎水流淌,嗬嗬道:“冯……冯友德!”
外头提心吊胆的冯公公听到动静,战战兢兢进来,跪于榻边道:“陛下,您有什么事与老奴说?”
闻人蔺轻笑一声,将拨浪鼓置于熟睡的婴儿旁,屈指点了点,起身离去。
身后,皇帝费力撑起身,伸手指向摇篮:“验……验血。”
费力说完,他无力仰倒。
闻人蔺站在阶前,不稍片刻,果听殿内传来婴儿的撕心啼哭。继而瓷碗打碎在地,皇帝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嘶吼戛然而止,冯公公仓皇的尖叫传来:“陛下!陛下!快来人哪——”
衣袍翩跹,闻人蔺伸手置于眼前,五指微微合拢,像是要留住檐下穿过的一缕长风。
他忽而想去蓬莱殿,去见见太后娘娘和皇后。
去向二位娘娘,讨一样心爱之物。
春日融融,和风淡荡,烘着恰到好处的明亮。
闻人蔺刚至蓬莱门下,就见赵嫣倚靠着宫墙,站在一片飘然若雪的梨白中,笑吟吟看他。
“你去哪儿了?这般久。”
她鬓边碎发飞舞,眸中碎光清透,笑容暖得不像话,也甜得不像话。
闻人蔺不自觉柔和了目光,向前握住赵嫣的手,垂下的眼睫落下长影,就这样站在花香沉浮的春风中,凑到她耳边轻沉道。
“嫣嫣。”
“嗯?”
“我们定亲吧。”
“哈?”
赵嫣惊异于他这句话,抬首望去,男人眉目浓重缱绻,眼波如潭,勾魂摄魄。
她不自觉心脏狂跳,低下头捋了捋鬓发,又飞快抬起头来,挑着秀气的眉问:“那你的聘赠,可准备好了?”
“嫣嫣想要什么聘赠。”
闻人蔺只是深深注视于她。
赵嫣总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日,会溺毙在他的眼波中。
她抬手抵着下颌,佯做思忖,学着《女诫》等书中之言,举一反三道:“夫容你有,夫功你也有,夫德嘛……那贞洁,就应是男子最好的聘赠。”
闻人蔺眼尾一挑,不可抑止地笑出声。
“那正好,看来殿下非嫁不可了,毕竟本王的这份‘聘赠’,殿下早已收下——且,用后不退。”
闻人蔺别有深意,“所以,殿下何时……迎本王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