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这么忙啊,连送一下都没时间。”骆母责怪他,显然已经信了缪存为她粉饰出的假象。
骆明翰没有回答,只是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上了三楼卧室,在床头柜看到眼熟的红丝绒盒子。骆明翰打开,里面是那支几乎透明的冰种翡翠手镯。
他连一天都不愿意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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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存在附近随便找了个药店,让司机挂双闪等他,自己进去买药。
描述症状时平静又准确,最后说:“可能有撕裂。”
药师是个姑娘,敷了粉的脸红了起来,给他开消炎药,外敷内用都有,不忘交代:“要小心清理伤口,否则可能会导致发烧,到晚上还是疼的话就去医院看看。”
“嗯。”
“那个……这个上药要小心,最好还是让人帮忙一下比较好。”
缪存笑了笑:“谢谢。”
他得多矫情啊,上个药还得让骆明翰帮忙。不需要,他可以自己搞定。
从城东到大学城真是够远的,上了快速路,以往拥堵不堪的环路今天却是畅通无阻。车里放着新春广播,缪存在“新年好呀”的童声歌唱中打起盹,空调开得足,吹得他脸红扑扑的,起了高原红。等车到了时,他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干得不得了。
别墅区和整个大学城一样都静悄悄的,这里管得没那么严,有些人家门口显然偷偷放了挂鞭,地上还残留着红色的纸屑。缪存下了车,踩过被风吹过来的纸屑,进了同样空荡荡静悄悄的家门。
首先要洗头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指甲也修剪得整齐,这之后他才会换上干净的新衣,去抽屉里取出新一年的红绳。
旧的剪断,放在另一个大信封里。
每次系上前,缪存都会在心里跟妈妈说几句话,说自己一切都好,去年也是开心的一年,新的一年会更好。今年多说了一句,「妈妈,有人一起过年虽然要热闹一点,但并没有更开心。」
他像做功课一样认真,因为这是从小的习惯,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仪式习俗,就跟大人放鞭炮,小孩求压岁钱一样,都一样的。
做完这一切才是上药。
洗澡时就很疼了,怕里面有什么残留物,他忍痛清理,看到白色地砖上的水变得带一点粉。好在骆明翰昨晚上是帮他做过清理的,里面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
上药的姿势有点艰难,折腾得他头晕眼花的,好不容易上好,跪在地上撑着床沿喘了好久,又觉得困了。
快睡着前迷迷糊糊地觉得,似乎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但到底是什么呢?直到骆远鹤的电话打进来,缪存才惊觉,他竟然忘了给骆老师问候新年快乐!
都怪骆明翰,昨天光顾着陪他爸爸喝酒了,一下子就没想起最重要的骆老师。
骆远鹤那儿才刚天亮,一听就知道缪存是刚醒,低笑了一声:“怎么睡到了这么晚?昨晚上通宵了?”
缪存尴尬地说:“嗯……跟几个同学去KTV,他们一定要唱到天亮,六点多才回来。”
骆远鹤没有生气,反而为他有了热闹的社交而高兴,不忘叮嘱:“玩可以,但要注意身体和安全,也不要把画笔丢下。”
“知道了,你好严格。”
骆远鹤听了会儿,听出他鼻息沉重:“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缪存拿手背贴贴额头,蜷在被窝里,“就是刚睡醒,鼻子闭。”
骆远鹤认识的周围人都说“鼻塞”,只有缪存说“鼻子闭”,不知道是不是南方的说法,奇怪中透着可爱,他还会说“肚子好难过”,小时候捂着肚子一板一眼地说:「骆哥哥,我肚子好难过」,没把骆远鹤笑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肚子心情不好。
“喝点热水。”
缪存噗嗤一下笑出声,想起女同学对自己男朋友的吐槽。
“好吧,我等下就去。”
“现在就去。”
“现在有别的事要做。”
骆远鹤在那头轻蹙眉,“什么事?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新年快乐。”缪存说,“现在要祝你新年快乐,已经晚了好几个小时了。”
骆远鹤温和地说:“缪缪也是。”
缪存也没计较他为什么昨晚上没有找他,跟他恭贺新年。因为骆远鹤是那种凡心很淡的人,想起来就打,想不起来就算了,不会自寻烦恼。正如过去十年,他隐约知道缪存的家庭关系不太和谐,但并不知道他父母之间的故事,他也隐约猜到他过年时想必是孤单的,但也并不真正知道缪存竟然已经独自过了好几个新年了,缪建成带着全家去酒店,缪存守家。
如果是古代,骆老师可能就是那种快成仙了的,只剩下凡间的一点牵挂。缪存知道自己在这牵挂里,但也不会去要求更多了。
又聊了些关于申请文书和作品集的事,就各自挂断了电话。
缪存又困了,那里不疼了,骨头和肌肉倒是叫嚣着疼了起来,每个细胞都沉甸甸的。
大约知道自己是病了,但没事,喝点热水睡一觉捂一捂就好了,反正以前都是这样捱过去的。他从白天睡到天黑,又起来抹了一次药,之后便睡到了天亮,在这么滚烫的被子里也发起抖。
骆明翰真的以为他去拜年了,想联系,又觉得从头到尾都是缪存的错,硬生生忍了一晚上。骆家也来了客人,客人只看到他反复拿起手机,点亮扫一眼,又一脸不耐烦躁地按下手机。敬酒也是心不在焉的,没人多嘴,因为都知道他脾气暴,但心里都默默地想,天之骄子今天看着真是焦头烂额。
骆母微笑着通报他带人回家的喜讯,亲戚都祝福,骆明翰想起那支被归还的手镯,抬手把手机关机了。
工作了多少年,他的手机就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得多少年。
他很想缪存,觉得缪存大约这时候也是在想他的,跟他一样坐立不安,但晚了,缪存别想找到他。
心里堵着气,酒量再好的人也醉得快。等醒来时开机,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各种商务问候雪花般飘来,关映涛也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一聚,骆明翰其实早就把缪存的对话框置顶了,第一眼就知道没有新消息,但他还是耐耐心心地滑到了底,看完了所有的新消息后,才回到第一屏。
还留在很早以前的对话,送领带的那天,缪存问他:「骆哥哥,你怎么还没回来?」
那之后就没聊过了,因为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
想起领带,骆明翰所有的气消弭于无形。他抹了把脸,勾了勾唇,深呼吸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主动给缪存打电话的决定。
虽然如此,但基本的谱子还是要摆。
电话接通了,声音还是冷的,一副不想给人好心情的样子:“喂。”
缪存知道是他,闭着眼睛,根本没有力气举手机,便懒惰地把它贴在脸侧,本来就沙哑的声音更模糊了:“骆哥哥……有什么事吗?”
骆明翰心里一紧,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你声音怎么这样了?”
即使隔着听筒,也能听出他呼吸里的沉重和灼热。
缪存想了两秒,迟滞地说:“没什么,睡太久了。”
骆明翰警觉地问:“你睡了多久?”
“嗯……”缪存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很慢地回:“一天……两天……?我不知道。我还没睡够,……”似乎已经睡着了,又惊醒着说完后半句:“……先挂了……”
这一次不知道睡了多久,连门被人刷开了都不知道。
骆明翰早就威逼利诱地让他交出了另一张备用的门禁卡,自此在他家出入无阻,再也不可能出现在门外等他一夜无果的惨状。
屋内亮堂,被正午的阳光照着,浴室里却亮着灯,骆明翰鞋没来得及拖,径直冲向卧室,看到睡到昏天暗地的缪存。
“妙妙?妙妙?”
他捞起人,看到缪存在他怀里掀开眼皮,又合上了,做梦般地说:“你怎么来了……”
骆明翰逼问他,沉声问:“我是谁?”
“骆哥哥。”
“说我的名字。”
缪存闭着眼睛:“骆明翰,你好烦啊。”
难受委屈了两天的心重重落地,骆明翰摸他的身体和额头,确定他发烧了,只是不知道发了多久、发了多高的烧。、
“起来穿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缪存大概也知道自己死撑不过去,顺从被他从被窝里拖出来,靠在他怀里,一阵一阵发着抖。
“疼。”
骆明翰帮他套毛衣的动作停顿下来,“什么?”
缪存回到了小时候。
「存存,哪里疼,怎么疼,要告诉妈妈,要努力清楚地告诉妈妈。」
「妈妈,我疼。」
缪存闭着眼睛:“……好疼啊。”
一股无措击中了骆明翰,他扶着缪存的肩膀:“告诉我,是哪里疼,告诉我。”
缪存不说话,闭着的眼尾划下眼泪,很快地没入鬓角。
骆明翰在他身下摸到不正常的湿润,那是药膏凝胶化掉的水痕。他心口一窒,已经猜到了真相,迟疑一秒后疯了一般将他缪存翻过身去。
结着血痂的、处理得粗糙又草率、发着炎红肿的伤口。
“骆明翰,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