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了衬衫马甲,缪存没给他拿西服,换了一件更舒适的羊绒开衫,骆明翰倒也没提意见。
“lily刚才说,妙妙下午会过来。”骆明翰不知道lily是在乱说,还以为真跟缪存约好了,“你让钱阿姨给他准备一点甜品,”想了想,吩咐:“我现在发型怎么样?给我理一理。”
“‘他’已经来了。”缪存终于出声。
骆明翰僵住,缪存继续汇报说:“头发还行,”认真打量一眼,“没有特别乱。”
骆明翰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就走:“你稍等一下——”
砰。
椅子被踢倒,骆明翰身形不稳,被缪存堪堪扶住。
“看不见就别自己乱走了。”
“你把lily叫过来。”骆明翰咬牙切齿。
lily已经登登登在跑来的路上了,一边走一边整理仪容,看到缪存搀着骆明翰,心里想,坏了,本已不多的年终奖再次雪上加霜。
“那个,我,我……”一边说,一边接了缪存的班。
骆明翰低声:“他来了,你怎么不叫我?”
下午两点有个会,lily已经帮他接入了,边把人牵到书房。骆明翰找她算账:“你早知道缪存要过来,还安排什么会议?”
“我……”lily哭了。
完了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事先是真不知道啊!
“以后把他的时间留出来。”
“你不是说别打扰他吗?”lily提醒他。
“现在是他打扰我。”
就站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缪存:“……”
lily扶了一下额头,循循善诱:“其实你心里还是很想见他,很需要他的,对不对?医生都说了,你多见见你喜欢的、心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会很有助于你眼睛复明!”
大约是看不见了,不知道周围的情况,失去了旁人的,以往脸皮很厚山崩地裂也面不改色的人,竟然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神色不自然地说:“别这么说。”
一个当事人瞎了,压力都来到了另一个当事人身上——缪存意味明确地看了lily一眼,抬了抬眼神,意思是让她别讲了。
“能再见他当然会高兴,但是……”
“没有但是!开心高兴就对了!Eric,你可以的!”lily二话不说截住他的“但是”,“会议马上开始了,我帮你开麦。”
“会开多久?”
“预计一个小时二十分,三项议程。”
“那妙妙会不会觉得无聊?”骆明翰未雨绸缪:“你帮我留一下他……不,还是让他回去吧,别等我。”
缪存在外面便如此等了他一个半小时。左右没事可做,学姐闵思发了他一条链接,「你怎么又被匿名挂了」,缪存便点了进去。
有人说:「想想集训时每天画到通宵,进了院里也一画就画一整天,而有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免文化课录取,想休学休学,想交换交换,破防了怎么破?」
这就差指名道姓了。
下面有人为缪存说话:「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每天画到通宵?有空红眼病不如多练几张素描」
但显然,与这个楼主同样心理的人也不在少数:
「兄弟我懂。」
「建议内省一下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教授靠山。」
「我的十八岁,集训集训集训,文化课补到吐,擦线录取,别人的十八岁:降格录取。我的十九岁,通宵练习人体光影,别人的十九岁,被教授推介参展,校报采访登陆官网首页,我的二十岁,还在练,别人的二十岁,休学半学期轻轻松松去国外镀金。是谁我不说,反正老子今天就是破防了。」
「这世界上本没有天才,吹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天才。——鲁迅」
缪存就看了这几条,退出链接,发现闵思又给他留了几句言:
「别往心里去,你是什么天才咱们教授比那帮废物懂。」
「帖子已经被管理员删了。」
其实删除是因为里面捕风捉影牵扯到了骆远鹤,触犯了版规,被删除是正常的。
缪存对这些言论早就练就了视而不见过耳不闻的心态,心里很平静。
议程顺利推进,会议结束时,竟比预估的提早了二十多分钟,骆明翰深吸了一口气,喝点茶润了润嗓子,又让lily确认他此刻的仪容没有任何问题,才出了书房去“见”缪存。
缪存问:“工作结束了吗?我可以等。”
“结束了,现在是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哈?”lily不上道,心想我的妈一个小时也太长了吧,一堆签批等你过目呢!
骆明翰脸上的神情很正经,淡淡地问:“这不是医生说的吗?每隔两个小时要休息一段时间,否则不利于复明。”
lily顿时又上道了:“啊对对对。”
但是缪存又没有什么事可以为骆明翰效劳的,想了想:“我给你读故事书?”
骆明翰:“……”
医生是万能的。骆明翰说:“医生建议我多走动。”
缪存便陪他下楼走走,他瞎,缪存当然要扶着,走了几步,听到周围人声,骆明翰便将胳膊抽了出来。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缪存却懂了。
这个男人也是有自己的骄傲在的,即使是在未曾谋面的陌生前。
骆明翰的脚步慢了下来,在迟疑不决时,掌心里塞入一只手掌。
是缪存牵住了他手。
骆明翰站住,“缪存,你不需要这样,我的失明跟你没什么关系,你这样……”
“真的没关系吗?我昨天去医院了。”
“医生是乱说的,包括俞且歌,你别信他们。”
“你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骆明翰被套了话,静了许久,“抱歉,我不想被你可怜。”
“那当初我自闭症,你到西双版纳见我陪我,是因为可怜我吗?”
“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赎罪。”
和爱。
缪存勾了勾唇,“我也算。”
“你已经跟骆远鹤在一起了,有空来看看我,我已经很高兴,”骆明翰声音低了下去,握紧了缪存的手:“不需要做到这样。”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牵住了就不想放开的人明明是他。
“今天早上,骆老师带他们工作室的出去写生了,要半个月,他让我转告你一些话。”
骆明翰的心提了起来。
“他说,他跟我还不是交往恋爱关系,因为师生存续期间,虽然他不是我的任教老师,虽然我们早就认识、早就彼此喜欢,但也不能有实际的交往关系,我还有两年毕业,他会等我。”
骆明翰静静地听着,听到“早就彼此喜欢”,心里不免还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像当初乡下时的缪存所说。
“骆老师说,因为我们不是交往关系,所以我可以遵从自己的意愿,去陪任何人,或者照顾谁,他虽然会很吃醋,但会尊重我。”
骆明翰低下头勾了勾唇,很自嘲。
缪存继续平静地转述:“骆老师还说,他希望你的眼睛快点好起来,最好等他写生还没结束,你就已经复明了,这样我也不必留在你身边太久。他说,他知道,如果我就这样对你不闻不问地去了法国,也许以后你都会住在我心里,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我,他希望我能没有任何遗憾,或者留恋,头也不回地跟他走——”
“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昨天跟他说的,”缪存道歉:“对不起,虽然你让我保密,但我决定每天都来陪你,直到你重新看得见为止。虽然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但我不能瞒着他。”
“如果我一直看不见呢?”
缪存被他问住,但显然他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如实说:“我还不知道,如果我在不在你身边,对你复明都没有什么区别的话,我还是会出国,只是早晚的问题。”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为什么骆远鹤觉得我会住在你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