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时(2 / 2)

成为暴君的老师 妄鸦 11201 字 2022-12-16

清和殿是先帝最满意的作品之一,琉璃玉瓦水墨墙,檐牙高啄合抱夜明珠,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堪称穷奢极欲。因为坐落于东宫宫侧,反倒远离宫中正中央的位置,比起整体风格厚重的皇家殿宇,反倒更像一座避暑别院。

而现在,这座宫殿却被仇帝赏赐给了帝师,更名为帝师宫。

仇不语寻常并不关注宫内局势,甚至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他天性聪颖,仅从下人们的态度里也能窥见许多。

南烬皇帝有七子,彼此之间年纪相差极小,打头的大皇子同末尾皇子仅相差两岁。

当然,虽说皇子们都还只是半大少年,但诸位之间的明争暗斗,背后母族的交锋,朝中站队,却已隐约有了雏形。

原本按照南烬国流传多年的流程,再过一年皇子们便可陆续出国都进行历练,五年后返回上京参加巫祭大典,届时再论功行赏,在天地见证下当场封王立储,尘埃落定。

可帝师的出现,打破了这个既定流程。

生来便有大智慧的“天下之师”选择了南烬,又有仙家金口玉言为其背书,其尊贵不言而喻。而“帝师的亲传弟子将成为千古一帝”这个预言一出,便意味着,皇子们有了弯道超车的机会。

——只要能成为帝师的亲传弟子,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帝王。

这场博弈掀开序幕后,便是争得头破血流。

可谁也没想到,四皇子只不过是掏出一块玉,便简简单单夺得先机。

数日前传来消息,帝师私底下正式让四皇子行了入门弟子的拜师礼。除他以外,其他皇子都只是记名弟子,羡煞旁人。

仇不语踏入帝师宫的范围。

其他六位皇子早已尽数到齐。

他们要么个个身着冕袍,要么锦衣华服,佩玉环珠,脚履祥云靴。显然花费不少力气装扮过自己。

和他们相比,一身白袍,连见像样披风都没有的仇不语简直像个贫民。除此之外,就只有坐在轮椅上的四皇子仇泓之比较简朴,不过在青衣外加了件长裘,脖颈上用红绳串着玉佩,愈发衬得弱不禁风。

无需宣之于口,仇不语就能轻松知晓。众皇子间不断涌动的暗潮,隐藏在一具具皮囊下的野心和欲望。

不一会儿,帝师宫前出来个小童,冷面道:“大人如今身体抱恙,还请诸位殿下在外头稍等片刻。”

说是身体抱恙,但若是见一面都不准,其个中意思谁都清楚明白。

闻言,机灵些的皇子们登时撩开下摆,恭恭敬敬在殿外跪了一排。

“还望老师息怒!”

如今已是严冬,下人早早将几位母族势力出挑的皇子跪下那块白玉砖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不外乎是早已得到风声,料想到这一茬。

只有出身低微,还被人针对的皇子,才没这福气。

例如仇不语。

他来得最晚,本是不愿跪的,不想做出头鸟才跟着一起。跪下的地方也在最末,雪几乎没过他的脚脖子,膝盖一落,直接沁进单薄的衣物里。

他们跪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饶是仇不语平日习武,体魄胜于常人,也感觉自己膝盖往下的地方逐渐冻得发紫,失去知觉,更别提本就先天不良于行的仇泓之。

然而却无一人胆敢吭声。

大家都清楚,连亲传弟子也一起罚,帝师定然是真怒了。

她当然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权力。就算皇子闹事脑到仇帝那里去,也只会得到一句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长,本就理所当然。

至于帝师生气的原因......无人知晓。

一想到帝师如今或许正在殿中某个暗处冷冷观察他们的反应,众皇子就忍不住挺直脊背,咬紧牙关,努力在这冰天雪地里表现出一副尊崇恭谦的模样。

贪婪,渴望,野心......

仇不语垂下眼帘,仍由这些丑陋的情绪在身周翻涌。

虽说传闻甚广,却无人知道。

仇不语的确有双可以窥伺人心的眼睛,他可以感受周围活物的情绪。

也正是因为能够轻易洞察人心,仇不语很少开口说话。因为在他开口之前,对方的情绪就已经奉上一切。

渐渐地,雪下得越来越大。刚开始还只是星星点点,现今有如柳絮纷飞,夹杂着寒风冰雹,纷扬挥洒。

前面几位皇子已然有些熬不住,暗自让下人递了暖手炉藏在手下。就连仇泓之这位亲传弟子也冻得脸色惨白,却一声不吭,默默忍受。

究竟是怎样的大事,竟然叫帝师连自己亲传弟子都跟着罚?

仇不语脸颊两边沾雪的鬓发滑落,轻呼出一口热气。

暴雪逐渐吞噬了这位脊背如松柏挺直,扎着高马尾的少年。

在这片融化的冷风里,不远处的窗棂缓缓被吹开一条裂缝。

似乎冥冥中有所预感,他恰好抬眸。

穿着一身素色白袍的女子站在殿内,无甚发饰,三千青丝披散而下。

森寒雪夜里,夜色鸿蒙初开,为她镀上一层朦胧不可及的神光。从远处看,好像连身影欲乘风而去,落入外边那片不染尘埃的雪里。

那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很显然,殿内的下人也没想到,有皇子会胆大到在此时抬首。

因为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地垂头,不敢多看。只有少年一双招子冷如寒星,噙着深不见底的光,垂落的马尾被风吹得零落,即便跪下也无损半分傲骨。

所有人都跪下了,他却仿佛站着。

梳完头发后,侍女转过身去,恰好看到这条漏着寒风的窗缝,登时吓得不轻,连忙上前关紧,跪下赔罪。

“无碍。”

看着那张脸,原昭月心底涌起一种近乎恐慌般的熟悉感,她疲惫地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外边那位跪在最后的,是几皇子?”

宫女看了眼,恭恭敬敬道:“回帝师的话,那位应当是七皇子。”

七皇子?

原昭月止不住皱眉:“之前怎么没见到过,好生的面孔。”

大宫女犹豫着道:“七皇子素来离经叛道,时常不在宫中。您当初第一次面见皇子时,奴婢记得他并没有来,或许才会脸生。”

不,这张脸,对她而言好像又并不陌生。

原昭月感觉自己刚才才好了些的头又开始传来剧痛。

今天上午,她在宫内翻阅几位皇子的课业,却看见两份一模一样的内容,顿时怒从心起,派人去吩咐皇子们过来,想好好清查一下誊抄作业的主谋。

宫内炭盆燃得太烈,原昭月身体又不好,靠在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竟做了一个荒唐无比的梦。

在梦里,她扶持衔玉而生的四皇子登基。一路兢兢业业,呕心沥血。

然而就在四皇子登基前一晚,隔壁北冥国的虎狼之师忽然打了过来。更离谱的是,在敌国军队行至皇城脚下时,手握卫戍重权的南烬国将领竟然带头反水,大开城门,情况一时危急无比。

最终,南烬皇城被破,四皇子被困金銮殿。但梦里的她并没有强开宫门逃走,而是坐在帝师宫内,等着那个敌国皇帝找过来。

在梦的最后,沉重的宫门被人推开,冷风裹挟着雪粒吹进殿内。

穿着黑铁寒甲的皇子缓缓走进宫内,他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眸比深渊冷星还要幽深,步步紧逼,气势惊人。

“老师。”他上前几步,半跪在塌前,望着她许久,蓦地笑了:“别来无恙。”

再然后,原昭月就从梦中惊醒了。

又是洗脸,又是焚香,下塌走动许久,这才平复梦里的心惊肉跳感。

可现在,被侍女一说,她猛然醒悟。

梦里那位笑到最后,通过谋反兵变夺得大权的皇子,同那位跪在最末尾的七皇子是如此相似,非要说区别的话,不过一个是少年,一个已经长成男人。

——思来想去,分明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