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紧不慢地过了两个月。
气候也从漫天飘雪的严寒冬季,慢慢转向了绿芽萌发的初春,万物初生。
几个月以来,原昭月一直在按部就班,不动声色地收割仇不语的好感。
仇不语再少年老成,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即便一开始戒备提防,也始终有被打动的时候。特别还是高位者给出的,恰恰又是仇不语需要的东西。
和原昭月一样,这只狼崽也在沉默地观察她,权衡利弊,心中不断取舍。
接下来就只需要循循渐进,温水煮青蛙即可。
原昭月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漠北战士驯服极原野兽动辄一年,长则三五。虽说时间长,精力耗费大,换来的却是野兽未来一生的忠诚。
在这期间,原昭月还按时定点去冷宫看病,期间还根据病人的情况中途又增加过两次施针。嬷嬷的神色和状况也肉眼可见地变好,虽说没法操之过急一下子恢复神智,却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乱说胡话。
原昭月看了先前御医给嬷嬷开的药,发觉最开始先是癔症,演变成癫痫,服了数年药后才逐渐转变为呆症。于是她心底生疑,怀疑是丢了魂,当即探查一番,总算差不多弄清楚了症结。
找到针对性的办法后,问雪对她的崇拜写在脸上。
原昭月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不必客气。”
她本来还想补上一句“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但说来也奇怪,她先前说过几次,就是想在七皇子面前树立一个善良的帝师形象,然而每次仇不语都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好像看破了这番场面话。
因为那个眼神实在诡异的很,久而久之,原昭月就不说了。
一段时间的治病的确卓有成效,嬷嬷脸上没有了原昭月第一次见到时笼罩的灰沉死气,逐渐开始有了生机,就连进食也比平日里只多不少。
老人逐渐有食欲,这是身体逐渐好转的征兆。
仇不语回头吩咐:“问雪,去拿些粥来。”
“是,殿下。”下人左右张望后小心翼翼关上门,提着手中的饭盒,借着夜色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他近来都是去帝师宫拿饭,鲜少去膳房。
宫中膳房有好几处,大膳房主管宫中下人的吃食,平日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注意不到问雪这么一个灰扑扑的下人。
往常还要煎药的时候,问雪天还没亮就会偷偷过来,摸一间废弃膳房煎药。现在煎药的事交付给帝师宫后,倒是无需这般心惊胆战,轻松不少。
他跟着排队的人,熟练地在膳房门口打了两碗白粥,小心翼翼地放进食盒里,重新朝着冷宫走去。
多年来,即便根本没有人在意,问雪也谨遵殿下嘱咐,在其他宫殿附近饶了一圈远路,这才借着遮掩回到冷宫。
哪想他刚刚走到处荒废的宫殿旁,脑后便传来重重地一击。
“哐当——”装满热粥的食盒被打翻在地,骨碌碌淌进荒草里。
另一旁,仇不语忽然道:“最近有人在盯着我。”
他的语气平静,斩钉截铁。
多年来过惯了无人问津的生活,却不代表仇不语会因此放松警惕。因为有嬷嬷的存在,他向来格外关注周遭一切,偶尔还会利用感知天赋确定。
原昭月皱眉:“我早就吩咐下人抹除过痕迹,每次来也格外注意,应当不会留下引人注意的地方。”
“不,不是您的问题。”仇不语摇了摇头。
这种被人窥伺的感觉基本集中在沧澜学府。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原昭月没去学府,于是仇不语在攒够了旗子后继续开始翘课,便中断了。
除此之外,原昭月也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她平日向来都同仇不语拉开距离。再者,仇不语在帝师宫罚抄的事情众所周知,根本不会有人多想。
除非是从一开始就密切关注仇不语的有心人,否则绝无可能发现。
这皇宫里,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莫名其妙去关注一位无权无势的皇子?
原昭月虽然觉得没有担忧的必要,但还是在第二天时提了一下。
“我有一个想法,不如将殿下的阿母转移到帝师宫里。”
她思忖道:“这样更方便我观察她的情况,也无需次次掩人耳目去冷宫。殿下认为如何?”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帝师宫的陈设比冷宫条件好上太多,更有利于病人居住,方便医治。再者,仇不语并没有自己的皇子宫,也无银钱,放眼偌大皇城,就算有心将嬷嬷转移,也只能在冷宫里打转。况且嬷嬷还有呆症,这个病症就是要时时刻刻有人盯着,要她能自由下床后乱走,免不了被人发现,遭杀生之祸。
只是转移到帝师宫,反而会连累帝师。
仇不语犹豫半晌,委婉谢绝:“多谢帝师好意,我会考虑。”
虽然被拒绝,原昭月却没有在意。
她早就猜到这只心防甚重的狼崽子会拒绝。
这个建议,提出来更多的还是为了博取好感。
仇不语和她之间的关系虽然近了不少,但也远远没有到可以交付信任的地步。最起码,绝对不至于完全托付重要的人。
反正一开始也没想过仇不语答应,所以原昭月很快便将此事忘到脑后,继续指点剑法。
第二日,仇泓之准时来上课。
来的时候原昭月正好立在园林的水亭前,乌发散下,广袖如云,手里拿着一捧鱼食,正有一搭没一搭洒下。一条条锦鲤争先恐后拥上来,红白交错,尾鳍拍水。
这本该是赏心悦目的一幕,但仇泓之眼尖地瞥见了一旁水亭内桌面上放着的两把木剑,心底登时沉了下去。
——果然,方才有人在这里练剑。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发现草草掩埋,面上不露端倪:“老师。”
“殿下来了。”原昭月笑着朝他招招手:“要来给鱼儿喂食么?”
仇泓之慢慢推着轮椅上前,却是摇了摇头:“老师喂吧。”
看仇泓之兴致不高,原昭月便不再打算喂,干脆一把将鱼食全部洒到潭里,接过书童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走吧,去上课。”
接下来的课程也不算特别顺利。
本就只有一位老师和一位学生,中途谁不在状态轻松一目了然。
翻过一页后,原昭月皱起眉头,停了下来:“殿下今日若是身体不适,难以集中精神,可以同我提前告假,我并非那种毫不通情达理的人。”
仇泓之一惊,慌乱地抬眸:“老师恕罪,都是学生的不是。”
他今日的确心不在焉,但走神的点倒不是在方才发现仇不语又来过,而是在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上。
仇泓之知道母妃身旁一直有队暗卫贴身保护。他曾经怀疑过那是父皇吩咐下来的人手,后来才知道这队暗卫隶属于皇宫禁卫军。
数月前,在宫宴上,他向母妃证明了帝师的确最近对七皇子颇有关照。
果不其然,丽嫔比他更为急切。
自家事仇泓之近来发现帝师的确在教导七皇子后,丽嫔终于按捺不住,于昨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了个借口,绑来了七皇子身旁最近的随侍下人。
之所以如此雷厉风行,也是怕东窗事发。
“你是不知道,那小崽子有多敏锐。暗卫不过是跟着内侍一起贴近观察了一次,他就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发现了暗卫。”
暗卫是禁卫军中的佼佼者,除非修为差距过大,否则隐匿身形时几乎不会被发现,足以见得仇不语的敏锐。
说到这里,丽嫔忍不住冷笑:“泓之,你猜得没错。”
她道:“七皇子武学早有小成,暗卫都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隐藏实力,好叫旁人放松警惕。”
不过好在也不全是坏事,就在前两天,暗卫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们发现仇不语随侍的下人极为谨慎,几乎只挑黑夜时出门,再加上观察下人拿到浣衣局水渠里清洗的衣服,判断出冷宫里还有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