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武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我真出息!居然真的做到了!
李牧拿着秦王的诏令翻来覆去地看, 疑惑道:“这措辞是不是有点不正式?”
蒙武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这个啊,有很复杂的原因。”
他将自己喝醉了酒乱许诺, 被蔺贽和公子子楚起哄签字画押,太子柱和秦王掺一脚的事告诉了李牧。
“我真没想到这诏令居然真能用上。”蒙武道, “朱襄真是太不安分了。连君上都忍不住操心他。”
朱襄能让秦王都为他操心,真的是太不省心了。
“我本来想跟着你去鄂邑,随便捞一点战功。没想到居然是在朱襄这里捞战功。”蒙武道, “你的舟师真威风,等朱襄这里的事解决, 我想多在船上逛逛。”
李牧道:“不需要等这件事解决。云梦泽也需要舟师,我分给你一支。”
李牧又问起咸阳城中荀子和廉颇的情况。
蒙武道:“荀卿和廉公的身体很好,白公还嘀咕, 廉公这样的身体明明还能去战场。廉公似乎也有些闲不住, 有意去北边逛逛。”
李牧道:“廉公善守,他去北边边塞正好合适,只是条件艰苦了些,我担心廉公的身体吃不消。”
蒙武点头:“廉公还在犹豫。不过他在咸阳学宫也过得不错,骂人的声音很洪亮。”
朱襄趴在窗户处无奈道:“你们非得把我关在屋里,自己在窗口聊天吗?”
蒙武和李牧都不理睬他, 把他当空气。
朱襄深深叹了口气。他两个友人贵庚?耍什么“无视你”的小孩子脾气啊?
朱襄虽然说得很有道理,说服了蒙武和李牧, 但不代表友人不会继续生气。
张若背着手来朱襄被软禁的院落探望, 看着朱襄一边骂骂咧咧, 一边把院子里的花都锄掉种菜, 忍俊不禁道:“看来你这软禁的生活过得很好。”
“张公不要笑话我了。”朱襄拄着锄头叹气,“不知道蒙武什么时候才把我放出来。”
朱襄继续叹气。他怎么觉得, 张公也变坏了?
张若不是变坏了,只是看着朱襄、蒙武和李牧三人之间的友谊,对这三个官场上的年轻后辈更加喜欢了而已。
朝中充满着尔虞我诈,即便是他和司马错交好,也各自为家人家族着想。再加上秦王很忌讳朝中卿大夫们结党,所以他不能与司马错太过深交。
这三人的感情却像是民间和史书中故事记载的至交好友,让旁人看着都心里生出暖意。
张若认识蒙武。蒙武在外人眼中都是一个严肃到稍显木讷的人。蒙武的为将天赋不算多好,但处事低调,年轻时就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深受秦王信任。
李牧则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对自己有强大的自信,在用兵上固执己见,这一点和白公非常像。
和朱襄凑到一起后,蒙武变得十分健谈,很喜欢和友人吹嘘;李牧却从锋芒毕露变得十分谦逊,对友人的夸奖甚至会露出腼腆的神色。
这反差真是让张若白看不腻,太有趣了。
只有朱襄对友人和对陌生人都那么亲切开朗,似乎没什么改变。这就难怪朱襄的友人会担心他。一个不会伪装的人,会活得很辛苦吧。
“张公,别走啊,蒙武真的要放我走?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朱襄手撑着窗台,探出身体大喊。
看守朱襄的秦兵单手捂嘴,忍住笑。
朱襄公真的是太有趣了,看守朱襄公这段时间,每天他都在忍笑。
朱襄的坏预感成真了。
当某日下午太阳当空,朱襄还四仰八叉在竹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他的卧室门被一脚狠狠踹开,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朱襄吓得从床上翻起,心脏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舅父!”尖锐的童音差点把他的耳膜刺穿,让朱襄刚吞回去的心脏又差点从喉咙跳出来。
“啊?政儿?你怎么来了?”朱襄拍着胸口,“我做噩梦了?”
嬴小政踹开门后冲到床边:“舅父看到我,居然以为是做噩梦?政儿是噩梦?!”
朱襄讪讪道:“这个时候你出现,确实是噩梦。”
嬴小政双手捶着床铺道:“你也知道我会生气吗!那你还上什么战场!”
朱襄默默捂住耳朵。
来了,又来了,他再次听到了这句话。
李冰慢悠悠跟在嬴小政身后进门:“朱襄公,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朱襄将军了?恭喜将军,战果累累,战功硕硕啊。”
朱襄捂着耳朵都能听到李冰的讽刺。
他放下手,叹气道:“别念了别念了,我都被蒙武拿着秦王诏令软禁了。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别念了。”
李冰收起笑容,表情冰冷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说的确实是事实,这件事或许真的只有你能做。但你何必急于一时?就算要做,也可以先和我们商量。”
“对啊!不就是伐山破庙!”嬴小政一个头槌撞朱襄怀里。伐山破庙,敕封神灵,梦中的我做过,我也能做!
朱襄一边接住鞋都不脱便撞上来的胖外甥,一边捂着老腰呻|吟:“重了,又……咦?政儿,你是不是变轻了?”
朱襄把嬴小政拎起来,然后露出了被晴天霹雳劈了的表情:“政儿,你瘦了!李冰!!!!我把政儿交给你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他放下嬴小政,心疼地揉了揉嬴小政软乎乎的婴儿肥腮帮子。
还好,自家胖外甥的脸蛋还是胖乎乎的,但绝对轻了!
他将嬴小政从小抱到大,一点点体重差异他都能拎出来!
“这个要怪你。”李冰道,“政儿听说你上战场后,胃口就不好了。”
嬴小政道:“对!都怪舅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和你们商量了再做决定。”朱襄立刻认错。
不过他认错了,下次还敢。
遇到紧急情况,怎么能等呢?不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就出兵,那些巫师神婆煽动村人往深山里一躲,秦军就很难把他们揪出来了。
嬴小政听着舅父很诚恳地认错,软乎乎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最后化作老气横秋的一叹。
不会有哪个长辈会对晚辈如此诚恳地认错。但也不会有谁每次诚恳的认错都让人无法相信。
舅父你这样真的不会教坏小孩吗?
虽然我不会被你教坏就是了。
李冰也拿朱襄完全没办法。
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正人君子。他一骂朱襄,朱襄就认错,这让他还怎么继续揪着不放?
李冰坐到床边,叹着气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蒙将军已经来了,你就没必要再去战场。”
朱襄道:“我知道。”
嬴小政坐在朱襄怀里,把鞋子蹬掉扔下床:“舅父,你真的知道?”
朱襄笑道:“当然。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我会换一个战场。政儿要帮忙吗?”
嬴小政靠在朱襄胸口仰头:“啊?好。”
李冰这才彻底放心。
既然是能让嬴小政一同帮忙的事,应该就不危险了。
“你要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李冰问道。
朱襄道:“有,你回成都后帮我找些民间会写歌谣和故事的人,编些故事传出去。”
李冰疑惑:“故事?”
朱襄道:“惩恶扬善的故事。”
李冰若有所思,然后笑道:“我明白了,是惩治恶神,弘扬善神的故事,对吗?”
朱襄点头。
嬴小政道:“为什么不写些民间大贤斩首恶神的故事?舅父不是应该更喜欢以人身挑战神灵的故事?”
朱襄揉着许久没揉到的小外甥的脑袋,笑眯眯道:“这些故事我来写。不愧是政儿,真霸气!”
“确实。”李冰道,“他很像你。”
朱襄挤眉弄眼:“我给你多写几个治水时斩神的故事如何?”
李冰愕然:“我?”
朱襄道:“大禹治水的时候都是一边疏通河道,一边斩灭阻拦治水的恶神。蜀郡郡守李冰治水,怎么也要遇到些拦路的山神河神吧?对不对,政儿?”
嬴小政道:“舅父,给我也编一个!”这个朕喜欢!
朱襄笑道:“好嘞,看舅父的!”
李冰扶额:“随你。”
“这么有趣的事,给我也写几个。”蒙武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恭喜朱襄公,有公子政担保,你可以出来……哎哟,你还用枕头砸我,小心我再把你关几天。我可以手持王令!”
蒙武把朱襄丢过去的枕头扔了回去。
李冰帮朱襄接住枕头,把枕头放好。
朱襄骂道:“你那什么王令,不是你自己喝醉了乱写的吗?”
蒙武道:“王的印章是真的,就是王的诏令。怎么,不服?政儿,你舅父不服怎么办?”
嬴小政扯了扯朱襄垂下的头发,道:“去向曾大父告状!”
“停停停,别扯。”朱襄把自己的头发从嬴小政手中抢救出来,“你这么快就忙完了?不是还在打仗吗?”
蒙武道:“那几个小国都已经同意只祭拜秦王认可的神灵,剩下只是一些零散匪徒,用不上我亲自出马。我当然来迎接公子政了。政儿,长高了好多啊。”
蒙武毫不客气地将嬴小政从朱襄怀里抱出来颠了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