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直起身体,高兴地对白起作揖:“好!如何教政儿玩游戏,就交给白公了。”
白起道:“我很严格。”
朱襄道:“白公放心,政儿读书时比老师的要求更严格。到时白公恐怕要管着政儿,让政儿别太劳累。”
他看向完全没有关注这边,还在认真钓虾的嬴小政:“我就负责教导政儿玩乐。”
白起板着的脸一垮,道:“你别太纵着政儿。”
朱襄笑道:“政儿还小。他现在的学识已经超出了孩童许多,该多玩乐了。人的童年就这么短,等他长大,能自己振翅飞翔后,就会遇到永远也解决不完的烦恼。现在趁着有许多长辈护着他,我希望他无忧无虑。”
白起看着又钓起来一只虾,眼睛闪闪发亮的嬴小政,心里虽然不认可朱襄,但也叹口气,没有反驳。
身为秦王的继承人,对政儿再严苛也不为过。但看着政儿开心的模样,他说不出口。
何况,政儿经历了那么多事,也算不上无忧无虑了。
比起在秦国被教养长大的众多公子,政儿吃的苦,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吃到。
“啊,我的鱼也上钩了。”朱襄一拉鱼竿,一条白磷大鱼跃出水面,击碎了波光。
……
嬴小政是被朱襄背着回家。
他咂巴着小嘴,梦里还在喊钓虾。
朱襄对白起抱怨:“政儿越来越沉了,或许真该让他吃点素。”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五六岁的孩童沉一点更好。即便长大了,也是肚子越大越好。他现在的肚子还不够大。”
朱襄:“……”哦,审美不同。
这时期的将军肚、富人肚是生活富裕的象征。虽然白起没有将军肚,一直浑身精瘦壮实,但他挺向往将军肚。
看着嬴小政独属于孩童的鼓鼓小肚子,白起十分满意。
还不够胖,应该再胖一些。与政儿同辈的小孩,哪个不是胖子?
孩子就要越胖越好,叫福气。
朱襄只能说,照他们这样养,别把孩子养成青少年高血压高血脂了。
朱襄颠了颠背上的政儿。
政儿啊政儿,没有舅父在,你就会被人喂成超级大胖子。以后教科书上的秦始皇,就是一个大胖墩了。
不过现在教科书上秦始皇从衣着上与真正的秦始皇差别也很大。秦始皇是真的很讨厌带珠帘的冠冕和繁复的礼服。
秦始皇的“真爱”是通天冠。现在政儿就对通天冠爱不释手,可惜没头发,戴不上。
“回来了?”雪站在门口,“政儿睡了?”
朱襄将背上的嬴小政交给雪:“等我做好饭,他闻着味就会自己醒来。鱼先养着,把政儿心心念念的虾做了。”
嬴小政虽然很努力地钓虾,但钓出的一小碗虾还不够他一个人吃。朱襄早就让人去抓了一大盆的虾。
“白公,你也休息会儿,等我做好饭叫你。”朱襄道,“白公能吃虾吗?”
白起道:“我没什么不能吃。”
朱襄理了理被睡梦中的嬴小政抓乱的头发:“好。”
小混蛋政儿,睡着后把舅父的头发当河虾抓吗?
换了身衣服,稍稍打理了一下仪容,朱襄到了厨房,让人生火做虾。
虾的味道十分鲜美,只需要用葱姜水一煮,蘸酱就很好吃。
但政儿第一次吃虾,朱襄不想这么敷衍。
“没有人不爱炸虾,再做个红烧大虾,一个三虾面。”朱襄撸起袖子,让下人一同帮忙剥虾。
炸虾要保留虾头,红烧大虾只需要开背,三虾面就要把虾仁全部剥出来了。
后世的大豆,现在称为戎菽、大菽,春秋初期已经在中原大规模种植。秦国平民也靠大菽度过荒年,种植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小菽(赤小豆)。
朱襄来到秦国后,不用再遮遮掩掩,担心被秦王抓进王宫里当寺人(秦王:?),所以将大豆榨了油,有了足够的植物油吃。
去壳的虾先用胡椒和盐腌制,再裹上土豆淀粉,入油锅炸制,就是美味的炸虾;
开背的虾入热油锅用豆酱、肉酱、香料翻炒,加入茱萸油,就是美味的红烧大虾;
用虾头熬出虾籽,虾头汤勾芡做成浓汤,虾籽、虾肉与煮熟后过凉水的面条加浓汤翻炒,就是三虾面。
做好了主菜后,朱襄又将萝卜切丝,用芝麻油和盐拌好,做成爽口的小菜。
“或许可以腌制泡菜了。”朱襄见在秦国吃的盐质地很好,起了腌制泡菜的心思。
在制盐工业还没有兴起的时候,井盐确实比海盐好吃多了。以前他在赵国吃的盐,虽然经过了他层层过滤,但放多了仍旧有苦涩。若腌制泡菜,味道十分差。
凉拌了生萝卜丝后,朱襄又采来豆叶做成羹汤。他让人把饭菜端到桌上时,嬴小政果然已经闻着味道醒来。
在朱襄的恶趣味下,雪为嬴小政缝了个带着花边的小围裙。
嬴小政穿着花边小围裙,坐在专门为他打造的高高幼儿椅上,显得更加憨头憨脑。
朱襄决定自己一定要苦练画技。政儿实在是太可爱,一定要留下画作。
“来,先尝一个炸虾。”朱襄捏住虾尾巴,送到了嬴小政嘴边。
嬴小政张嘴,一口酥脆,唾液疯狂分泌:“好吃!”
“这是……”白起拿起筷子架起一只炸虾,“这外面的脆壳是什么?”
“是土豆磨的粉。”朱襄道,“白公试试?”
他喂完嬴小政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虾,蘸了梅子酱后递给雪:“尝尝。”
雪咬着酥脆的面壳,忍不住抿了一下嘴:“好脆……好容易落下碎屑。”
她看着桌面上的面衣碎屑,有些不好意思。
“在意这个干什么?”朱襄道,“三虾面不多,一人只有一小碗,赶紧尝尝。”
他先给白起盛面,然后给雪盛,之后把盛面的小碗在嬴小政面前晃悠了一圈,气得嬴小政怒目而视。
朱襄笑着把面碗放在嬴小政面前后,才端着只剩下薄薄一层底的盆子,直接把盆子当碗。
嬴小政用筷子卷起面塞入嘴里,浓缩了鲜虾所有精华的面汁在嘴里爆开,就像是一群小人在他嘴里敲锣打鼓,震得他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嬴小政疯狂吞咽口水,手上吃面的动作却非常慢。
就这么一小口面,他担心吃快了就没有了。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人天天给我做三虾面。”嬴小政鼓着腮帮子道。
朱襄失笑:“偶尔吃一次很好吃,连续吃不仅会腻,还会得病。这世上好吃的东西这么多,若天天指着一样食物吃,政儿就会错过更多的美味。”
嬴小政烦恼地皱起眉头:“好吧,舅父做什么,政儿吃什么。”
如果舅父不做给他吃,其他人做的三虾面恐怕也不会那么好吃。
在朱襄离家时,家里的厨子虽然也能做舅父做过的菜,嬴小政总觉得味道不太对。
他将这件事告诉舅父,想博得舅父“怜惜”,给他做大餐。但舅父捏了捏他肚子上的软肉肉,给了他一个“你继续编”的眼神,十分气人。
“我看君上很快就会来找你吃虾了。”白起尝了一只红烧大虾,感慨道,“你的厨艺比起易牙也不须多让了。”
朱襄脸一僵:“白公,你在骂我吗?”
白起捋着胡须,畅快大笑。
他来到朱襄家后,还是第一次对朱襄畅快大笑。
显然,他确实是在打趣朱襄。
“你是伊尹。”笑完之后,白起道,“以鼎调和五味来治国,你很像伊尹。”
伊尹是辅佐商汤的贤臣。他原来是奴隶,还是厨子。
朱襄的身份虽然没有伊尹那么低,但确实和伊尹有相似之处。许多人已经称朱襄为秦王的伊尹。
说朱襄是齐国的奸臣易牙,自然是开玩笑的。
朱襄道:“我家就政儿这一个胖娃娃,如果我是易牙,难道是让政儿自己啃自己的胳膊?”
满嘴虾油的嬴小政茫然抬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到自己。
白起好奇道:“说到秦王,你不想君上,不想太子,不想公子子楚,怎么突然说到政儿了?”
朱襄拍了一下脑袋:“我带政儿去找君上,让君上咬政儿的手指头一口?”
嬴小政:“???”舅父在说什么胡话。
白起扶额:“你闭嘴。就算君上纵容你,你也不能如此无礼。”
朱襄摸着鼻子道:“君上大度,肯定不会生我的气。”
嬴小政低头继续与面条搏斗。
雪叹了口气,也低头喝羹汤,不想理睬良人。
秦王真的不生气吗?
秦王拍桌大笑。
“先生,怪不得蔺卿会追着朱襄揍。”秦王大笑道,“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胡话?”
范雎现在就很想冲过去揍朱襄一顿。
白起说你是易牙,你就要让政儿自己啃自己的胳膊以证明自己是易牙吗?
哦,你还准备让君上去咬政儿的手指头。有你这样的舅父?
“荀卿已经在秦国边境,我请君上派人迎接荀卿。”范雎道,“我事务繁忙,白起又对朱襄太过纵容。朱襄身边还是得有师长看护,否则他的荒诞行为被他人得知,可能会为他招祸。”
“我不在意,其他人在意又如何?”秦王继续大笑,看到秦国公子那群蠢样的郁气都被笑没了。
让秦国朝堂提春花入秦一事,确实是他与范雎商量,考验一下朝堂大臣和其他秦国宗室。
子楚和政儿虽好,但宗室中人才不嫌少。秦国要统一天下,六国人才来者不拒,但六国宗室就要稍稍警惕一些。
朱襄说得对,六国宗室虽然不在乎自己国家失去了多少土地,但他们在乎自己宗室的身份。
哪怕他们在秦国仍旧拥有高官厚禄,但一个宗室身份,总让他们觉得高人一等,与其他同僚不一样。而这一点不一样,就会让他们背叛秦国。
子楚大出风头,秦国公子肯定会联合起来针对子楚。朱襄身为子楚最有力的支持者,自然也会迎来一些人的算计。
用春花算计朱襄是最蠢的一件事,也是最伤害秦国的一件事。
现在朱襄展现出的本事,肉眼可见会为秦国提供多少助力。他们挑拨子楚和朱襄的关系没关系,但若真的伤害到了朱襄,就证明他们没有远见,眼中没有秦国的利益。
如果秦国公子不以秦国为重,那他们更适合当个庶人。
在朱襄捧出春花这个工具之后,秦王发现春花这个工具非常好用。
春花入秦之后,身边就会吸引许多蠢货和对秦国不利的人。他只需要派人看着春花,然后从接触春花的人抽丝剥茧,就能找到有异心的人。
秦王初次用了春花这个蠢货吸引器,然后发现自己大部分儿子孙子曾孙子都是蠢货,气得脸色都铁青了。
即便是范雎,此刻也无法安慰秦王。
七国贵族都一样,多以自己利益为重。将国家和君王放在自己前面的人是贤人,而世上贤人本就罕见。
秦国是因为有一个英明又强大的秦王,所以底下的人不敢有小心思。这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一心向着秦王和秦国。
秦王对自己的子嗣还有不切实际的奢望,才让范雎感到奇怪。
可能秦王就算再厉害,终究也是一个人,一个老人。
范雎见秦王又要提起那群愚蠢的宗室,转移话题道:“白起似乎终于肯教导政儿了。他就是太过小心谨慎,倒显得有点不够忠诚了。”
秦王笑着摇摇头:“白起老了,心里也该为能寿终正寝打算了,我不怪他。”
范雎知道秦王会这么想,才故意说这句看似给白起穿小鞋的话。
范雎很聪明。相处了这么久,范雎已经看出白起在小心翼翼讨好他。
虽然自己处于强势地位,但范雎看着有些心酸。
白起为秦国立下的功劳,即便是他也不敢相提并论。白起已经老了,又不与他人多过结交,对君王没有威胁。一个英明的君王,肯定会让白起安享晚年,享受死后殊荣。
可白起如履薄冰,仿佛现在已经带不动兵的他,很容易就会被君上抛弃似的。
是仿佛吗?
范雎想起自己曾经想要与白起为敌。他只是嫉妒白起,不希望白起位居他之上。但范雎从未想过,会因为这点嫉妒去冤杀白起。
可如果自己做了诬陷白起的事,君上认可了自己的诬陷,那白起或许就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被君上疏离,而是直接被杀吗?
会这样吗?
范雎想到这个可能,居然不寒而栗。
他又想到蔡泽私下对他说的话。月盈而亏。他是不是到了该想一想自己身后事的时候了?
“确实。”范雎道,“白起已经老了。我看他在朱襄家钓鱼种田,教养政儿,过得很不错。唉,我也想念朱襄做的饭了。不知道那让政儿把盘子都舔了的三虾面是什么味道?”
秦王笑得停不下来:“无论再美味,也不该舔盘子。走,今日我们就去吃三虾面!”
秦王起身,和范雎一起出宫。
朝堂那些蠢货真是太伤他心了,他需要去朱襄家吃点好的,缓和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