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缓听着两人说话，脸上表情十分不可思议。

李牧他不了解，但廉颇也是出身自大贵族，且自幼脾暴躁，目无人，连身边贵族都看不起，更别说低头去看如蝼蚁般庶民。廉颇居在关心庶民会不会饿死？

楼缓问道：“廉颇，是因为快饿死赵人才屠燕人城？”

廉颇语淡漠道：“我没想过屠城，但抢他粮，他会饿死，当与我拼命，最后结就是屠城了。为了赵人，我不悔。”

李牧握紧拳头。

没有人问廉公悔不悔，廉公自说不悔。这就证明这件事一直压在廉公心上，反复折磨着廉公吧？

“……”楼缓不知道自该怎么评价。

说奇怪吗？但说一个爱护赵人赵国将军奇怪，好像是他自很奇怪。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武安君白起。明明廉颇和白起性格作风完全不同。

“等等，那是么？”卜仰起头，疑惑道，“难道赵人要毁约，派兵截杀我？”

李牧眯着眼睛眺望：“不，那是……赵国庶民？我去看看！”

他立刻阻拦秦兵攻击，策马离开。

“怎么在这，是逃荒吗？”李牧立马问道。

在冬季仍旧衣衫褴褛，身上绑了许多干草取暖赵人抬起头问道：“是赵国将军吗？认识李将军吗？”

李牧愣住，道：“我就是李牧。”

那人和身后人立刻跪下，道：“李将军，能不能把我一起带走。”

李牧惊愕：“为何？”

那人哭道：“去年我送走了朱襄公，今年又要送廉公和李将军。教我种田人走了，为我打燕国和打匈奴人都走了，今后我要怎么活啊？听闻朱襄公封地离赵国很近，我一村人都决定，要去朱襄公封地。”

那人磕头：“求求李将军，带我一起走。都走了，我要怎么活下去，要怎么活下去啊……”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不断颤抖。

李牧下马，将他扶起来：“难道赵王又下了么危害诏令？”

一个跪着人扒开身上草，露出了赵国兵卒衣服。

他直起身体道：“赵王下令各郡守军威胁村农人，不准他来为信平君和李将军送行。没有信平君，我已经被饿死；没有李将军，我已经被匈奴屠戮。我不能容忍这件事。”

他磕头道：“请将军率领我。”

他身后十人扯下干草，露出兵器，一同磕头：“请将军率领我。”

李牧因为太过震惊，久久不能言语。

“我…………”李牧深呼吸，让自脑袋尽可能清醒。

他看向面前跪着人，还看到了干草枯木丛躲着人。

那些人推着板车，板车上面大包小包，还有老弱妇孺坐在上面，居是举村离开。

“稍等！”李牧上马回身，心急如焚。

如是他自带兵，他肯定愿意护送这些人离开。

他已经离开了村庄，违抗了军令，若不能跟随自离开，恐怕会被处死。

可现在他手并没有兵，秦人会接下这个大麻烦吗？

李牧忐忑不安地将此事告知廉颇和楼缓。

廉颇举起手，缓缓按住眼睛，眼泪从指缝溢出：“赵王派兵禁止他相送，他却要举家同我离赵？哈……哈哈，这就是朱襄所说民心吗？”

楼缓拐杖都握不住了：“这、这……”这太匪夷所思了！庶人居知晓廉颇和李牧恩情，如此有情有义？

“但……但我……”楼缓十分为难。如能带走赵人，赵王说不定会直接死。但他就这么多兵，护送赵人离开赵国恐怕捉襟见肘。何况秦国有地方养活这么多人吗？他擅自做主，会不会被秦王怪罪？

“一同带走吧。”此次领兵卜道，“君上有密诏，如有赵人愿意和廉公、李公一同离开，便一同安顿在长平、上党等地。我有粮有地，缺人。他还自带粮食，能养活。”

楼缓吓得差点从马车上跌下来：“密诏？”

卜点头道：“君上还有诏令，如发生了这些事，赵人由廉公和李公带领。廉公和李公可将他训练成兵。”

廉颇放下手，满眼通红道：“秦王他不怕吗！”

卜将怀一个纸制信封取出，双手奉给廉颇。

廉颇撕开信封，面掉出两块将军令牌，一块刻着他名字，一块刻着李牧名字。

秦王居早已经准备好了？！

廉颇和李牧看着这两块令牌，脸上似哭似笑，似敬佩又似憎恨。

这就是他赵国最大敌人，那位已经年老秦王。

“请廉公和李公迅速做决定。”卜难以隐藏脸上自豪神情，“我还未离开赵国。”

这就是我君上，我秦国王！

廉颇和李牧双手颤抖着收起令牌，各自点了家丁，前去安抚前方赵人。

旁边山丘上，蔡泽临高远眺，灿烂笑容让他原本五官就不端脸变得更加扭曲。

民心，民心，民心！

“荀子，朱襄，赌赢了。”蔡泽笑道，“不，是我赌赢了。”

他自也参与其了啊！

离开秦国之前，荀子与秦王有一场关于“义兵”论战。

原本两位老人只是在朱襄家吃饱喝足，一边逗着政儿玩一边闲聊吵架。朱襄拖着凳子加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打赌。

七国庶民间流动十分频繁。离城池较远农人甚至不知道自是哪一国人，谁来征税他就给谁交税。

有些比较模糊地带，农人甚至要给两三个国家交税。

三晋相交之地农人便是如此。

与上层士人厌恶暴秦不同，非战争期，庶民不仅不会绕着秦人走，还会主动入秦。

秦国攻打上党平民往赵国跑，只是因为他躲避战争，是难民。并不是他不愿意入秦。

秦国开发关东和巴蜀候，就吸纳了大量三晋之民。秦王颁布了许多法令鼓励移民，遣他去开荒，赐予他户籍，免除他徭役。

七国国君已经发现，人口是国力最要一部分。在三晋征战不休候，秦国就大张旗鼓从三晋“偷”人口垦荒。

秦国养不活十万战俘，但现在秦国刚打下来上党、长平，还有南方巴蜀、楚地皆因为战乱地广人稀，自带干粮庶民多多益善。

一座空城池有么用？秦国要就是人口！

荀子统一下政治主张就是“兴义兵”。他认为秦国强大，已经有了兴义兵基础，现在是改头换面，从暴秦变成了仁秦，在统一下候统一民心候了。

秦王自对荀子言论嗤之以鼻。

“仁义”难道还能让城池和庶民自长腿跑到秦国？最终还不是要落到兵锋上。掠夺效率比守在树下等猎物效率高多了。

朱襄道：“廉公为了赵人失去了名和权力，赵人无不感恩廉公。要不在赵国试试？此事交给蔡泽，绝对妥当。”

于是蔡泽接到书信。老师和友人想要做事，好与他想要做事不谋合。

“现在还会说庶人非人，无心无情吗？”蔡泽将手背在身后，转身看着面前众人，“荀子说人人皆能习得仁义廉耻，仁义廉耻并非士人操守。希望与老师荀子一样，眼能看到更多人。”

他身后带来助手，居不是秦国官吏，皆是儒生。

“是，蔡公。”

儒生拱手作揖。他谨记这一课。

“继续吧，不知道这次会有多少赵人会随廉公和李牧入秦。”蔡泽背着手下山，“我恐怕要向君上求一个长平郡守位置了。”

长平是三晋交战之地，不仅危险，朱襄还容易对赵人心软，所以君上肯定不会让朱襄来。

这个郡守，只有他能当。

……

公元前259年到公元前258年相交之际，赵国城池之外乡野山村，传唱着一首歌谣。

“鹊鸟鸣于家，速速入秦。速速入秦，朱襄在秦国；

鹊鸟鸣于道，速速入秦，速速入秦，廉颇在秦国；

鹊鸟鸣于山，速速入秦，速速入秦，李牧在秦国；

带上家产和家人，速速入秦，速速入秦，贤人在秦国。”

镇守边界赵军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他么都没看见，么都没听见。

所以巍峨邯郸城，无人知晓这首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