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一个的秦兵方阵被看似乱作一团的楚兵艰难的撕碎,至少几百几千条秦兵的性命肯定会留在这个战场上,留在守卫楚国边境的楚兵手中。
王翦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方阵消失,只是让旗手挥舞旗帜,命令其他方阵的人补上阵型的空缺,表情和心情都毫无起伏。
秦军仍旧有条不紊地杀戮,一两个零部件的毁坏,不会影响秦军这一台杀戮机器的收割。
楚兵如螳臂当车。但他们仍旧勇敢地举起了双臂,阻挡在秦军这辆战车面前。
兵器折断就用牙齿撕咬,人死了也紧紧抱着秦兵的武器或身体,以给同袍创造破阵的机会。
当倒下的时候,楚国兵卒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天空,就像是还怒视着他的敌人。
……
“春秋无义战,这句话是正确的,不过我对这句话的解释,并不是孟子所言,因为战令必出自天子,诸侯国彼此地位相当,所以战无大义,所以无义战。”
朱襄既然回到了咸阳,去咸阳学宫讲学是躲不过的。
在荀子的拐杖威逼下,朱襄暂代了荀子祭酒一职,每日都得去学宫打卡上班,备课讲学。
他恍惚间回到了前世,站在大学三尺讲台上的时候。
只是现在,他从一个农学教授,变成了文学教授、哲学教授,有点术业不对口。
学生们心中有对朱襄此话的不认可,但他们都没有反驳。
人的名树的影。到了荀子那身份地位,可以直言辱骂孟子是祸国殃民的贱儒贼子。长平君朱襄公只是委婉地说有些许不认可之处,已经温和太多。
“我认为的春秋无义战,是从民众出发。”
“在座者多是士人。但即便是士人,肯定也吃过战乱的苦。你们都知晓,我是庶人,父母皆是无名无姓,从泥土里刨食的农人。耕战、耕战,战争和我这种庶人关系最为密切。”
“打仗时征的粮,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救命粮;打仗时征的兵,是我们的亲朋好友,是我们自己的命。”
“仗打赢了是国君的丰功伟业,打仗时家破人亡的代价却是由我们一个个无名无姓的庶人承担。”
“到了百年之后,功过评说成王败寇,也只会说君王如何如何,我们不过是王座下的枯骨。就算有人提起,也不过会被君王后世的崇拜者说一声‘理应的代价’。”
“从我的角度出发,从庶人的角度出发,我认为春秋无义战。”
有学子尖锐地问道:“诸国中以秦国发动战争最为频繁,既然朱襄子认为无义战,为何要帮助秦国?因为你是秦太子之舅父,所以权势比本心更重要吗!”
朱襄看向那位对自己有怨愤之词的学子。
那学子的言语中带着楚音,他是楚人。
或许他的家乡曾经还是已经变成了南秦的南楚。
“春秋无义战,先辈们想了许多办法来结束这些不义之战。比如游说国君不要再打仗。”朱襄问道,“你说,这些游说有用吗?还有,我要更正一点,自周王室东迁之后,发动战争最频繁的不是秦国而是楚国。你可以翻一翻《春秋》。”
那学子脸色立刻涨红。
就算他记不得《春秋》中所写的各国发动战争的次数,但朱襄公既然如此肯定地说出来,他也知道朱襄公说的肯定是对的。
“不用紧张,这不重要。”朱襄安抚道,“你的家乡正在战乱中,我明白你的心情。既然你来到咸阳学宫求学,我想你心中也一定渴望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何让国君结束不义之战?”
朱襄没有继续讲课,让学子们自行议论。
待一刻钟后,他敲了一下讲台上的铜钟,让学子们安静下来,请学子们举手发言。
能千里迢迢来到咸阳学宫求学的人,他们都有胆量,有追求,也有自己的底气。
这样的人,才华见识都不会差。
所以朱襄抛出问题之后,他们的回答都很中肯,也都很绝望。
国君是绝不可能停下战争的。
坐在国君的位置上,荣华富贵已经到了那个国家的顶点。只要他们有雄心,就一定会追求更大的功绩,攻城略地掠夺人口在所难免。
如果是以前,一个贤明的周天子可能会压制住诸侯的野心。但自周王室东迁之后,贤明的周天子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无论哪一家学派的先辈们,所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朱襄道,“要结束不义之战,唯有统一,让这片天地只剩下一个国家,一个国君。”
他背着手,长叹一声:“若以结束战乱,统一天下为目的而出兵,这应该是符合大义的。如果统一天下的国君懂得休养生息,勤政爱民,是一个贤明仁爱的君王,那么这样的战争从结果来看,就肯定是符合大义的。”
“只是倒在统一战争兵锋下的人,他们就一定是不义的吗?”
“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而献出的生命,难道就是可以被轻视的吗?”
“那些为了君王、为了国家而殚精竭虑抵抗秦国的贤人们,难道他们就是愚蠢的吗?”
朱襄斩钉截铁道:“我认为,不是!”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位置决定了他们的行为。对我们来说是义战,对他们来说就是不义之战。所以你们不需要为此事困惑。将来你们与我为敌的时候,也不用心怀歉意。因为你们也是正确的,我也是正确的,我们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
“我为统一天下而辅佐秦王征伐天下。”
“你们为保卫家国而与秦国兵锋敌对。”
“我们都没错。”
……
“楚军真是硬茬子。”副将单手包扎好手臂,在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此战我军战亡两千一百人,重骑兵折损十一,都是精锐啊!”
副将心疼极了。
两军对战时动辄斩首十万数十万,其实真实数字至少折半,而其中精锐还得再折一折。
一般而言,说四十万大军就只有十万作战人员,而这十万作战人员中大约只有三四万的精锐。
即便到了后世大一统王朝,能常态保持十万精锐部队,就已经是百姓能供养的极限。精锐要脱产训练才能磨砺得到,大部分兵卒闲时都在耕种,算不得精锐。
王翦此战一开始就冲垮了楚军的军阵,按理说楚军应该会成为溃兵,杀起来很容易。
可他们连主将都逃了,居然还在混乱中硬生生让王翦刚组建的军队折算了两千余名精锐,其中还有近百重骑兵。
虽然此战说出去,怎么也是传奇性的大捷。但对比前期的顺利,副将仍旧心在滴血。
“毕竟是楚国。”王翦淡淡道,“赢了就行。”
“俘虏中伤势轻微、年富力强者,捆缚送往南秦,交由三郡郡守、代郡守;伤势较重,或年老体衰者,斩首。”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