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驾马车上,子楚终于放开了嬴小政可怜的脸颊软肉。
嬴小政捧着被掐红的脸,给了君父一个桀骜不驯的眼神。
子楚伸手就敲,敲得嬴小政的脑壳哐哐响。
蔺贽阻止道:“轻点轻点。”
子楚道:“不敲重点,对他没用。”
蔺贽道:“你敲重了对他也没用,政儿就不是能被打服的人。”
子楚道:“那你说怎么才能让他服气?”
蔺贽道:“朱襄在信里写了,若政儿不听话,就只准他吃白水煮肉,只给盐,不给其他调料,也不准他吃糕点。他就认错了。不过前提是政儿真的错了。如果政儿没错,他嘴上认错,下次还会再犯。”
嬴小政凤眼怒瞪:“舅父!”
子楚本来想说,这什么儿戏,当自己的太子还是孩提吗?
听见嬴小政发自肺腑地怒吼,子楚无语。
难道真有用?
子楚扶额,突然没了管教太子的心情。
堂堂秦太子,居然为了几口吃的认错。这和拿花瓶砸自己的那个太子政是同一个人吗?
“朱襄究竟是怎么守城的?”子楚懒得管教嬴小政后,开始说正事,“他还真能抵挡住项燕十万大军的进攻?”
嬴小政见君父的训斥虎头蛇尾的结束,松了口气。
他还真担心君父会听信舅父谗言,克扣他的伙食呢。
本来离开舅父后,嬴小政就感到饮食上不太合心意。舅父居然还怂恿君父变本加厉。
嬴小政回答道:“不是抵挡,是击溃。只观察了项燕一日,第二日白日便将项燕十万大军击溃!”
少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笑容中带着浓浓的得意和炫耀,就差没直接在脸上写“我舅父真厉害!”。
嬴小政再次发挥了自己继承自朱襄的说书天赋,将守城战争从准备到后续一一道来,仿佛亲眼所见。
子楚和蔺贽听得两眼冒光,嘴角含笑,时不时打断嬴小政,询问关心的细节。
比如焦匀如何提前发现项燕使用火牛阵,蒙恬说了什么垃圾话,朱襄怎么在战车上摔得七荤八素……
蔺贽笑道:“项燕这火牛阵若能用出来,大概能给朱襄造成不小的打击。可惜廉公和田公是友人,廉公多次和我等说过火牛阵,朱襄大概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子楚想起廉公酒后开启话匣子的模样,露出了有些头疼的表情:“廉公一旦喝醉,就喜欢一件事翻来覆去重复说个几十遍,只有朱襄有耐心听。”
他和蔺贽都会找借口溜走,留朱襄一个人伺候醉酒后脾气更加坏的廉老头,连蔺公都受不了。
所以朱襄发现守城器械大多可燃,猜想对方会用火攻的时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的,当然就是火牛阵了。
“还有望远镜的功劳。”嬴小政道,“若不是焦匀带着望远镜,也不能隔着老远就发现敌军的动作,及时决断。关于望远镜一事,我有书要上。”
子楚摆摆手,道:“等你休息一两日后再说,不急,继续说你舅父守城的事。”
嬴小政心中浮现一丝无奈。君父和蔺伯父急急催自己回来,早早在码头等候,恐怕并不是关心自己,而是想听舅父的事吧?
他拿着蔺贽递来的泡着红枣的温水润了润喉咙,继续说书,顺带吹嘘了一下自己追击敌人的英勇。
子楚听着十分羡慕:“我儿居然有了战功,寡人也想去战场。”
蔺贽没好气道:“去战场,和朱襄一样在战车上摔得七倒八歪吗?你想和朱襄一样丢人现眼,我就帮你去说服满朝卿大夫。”
子楚有些生气:“怎么能把我和朱襄相提并论!”
蔺贽道:“哦,对,不能相提并论,朱襄身体比你强壮,虽然在战场上摔出了一身乌青,不耽误他第二日继续下地干活。你大概会在床上躺两三个月,朱襄说的,伤筋动骨一百日。”
子楚作势就要打蔺贽。
蔺贽毫不犹豫选择抵挡,根本不给秦王面子。
嬴小政偷偷捂嘴笑。
君父和伯父怎么还是打打闹闹,一点都不成熟。
马车虽然宽大,但也不能让两个成年人施展开。子楚和蔺贽对了几招之后就收手,训斥起嬴小政,骂李牧让嬴小政冒险。
虽然太子立下战功很好,但身为长辈,子楚和蔺贽不希望嬴小政出任何意外。
嬴小政这次乖乖听训,没有叛逆,还发誓绝对不再犯。
至于誓言什么的,说一句祖宗天神就行了,难道还要再次许下实质性的诺言吗?嬴小政又不傻。
看到嬴小政这么安分地接受训斥,子楚和蔺贽就知道,嬴小政大概已经在朱襄和雪姬那里挨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了。
子楚和蔺贽立刻好奇心大起,不断追问。
嬴小政虽然想隐瞒,子楚都拿秦王诏令压嬴小政了,嬴小政只能痛苦不堪地把自己的悲惨遭遇拿出来,给君父和伯父当笑料。
子楚和蔺贽笑得车厢好像都在震荡。
无论是拿桂花糕发誓,还是嬴小政试图给桂花糕改名以规避誓言,都太好笑了。
蔺贽给子楚使眼色:你看,我就说朱襄写养政儿日记很有趣,你非说无趣。
子楚对蔺贽颔首。他也没想到这么有趣啊。等朱襄回来,他会借阅朱襄的养政儿日记。云养儿子,真是太快乐了。
嬴小政苦着脸,听君父和伯父不断打趣自己,嘲笑声音大得可能马车外面的人都听到了。
他在心里长吁短叹。这个太子地位真是太低了,真想早日当秦王,谁嘲笑自己,就下诏令让他闭嘴,就算舅父都不能违抗秦王的诏令。
雪姬正抱着成蟜,温言细语与成蟜交流感情,就听到前面马车传出的畅快大笑。
成蟜好奇:“君父和丞相好像很开心?”
雪姬敏锐地从这畅快大笑中察觉到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道:“君上和兄长可能很开心,政儿或许就不开心了。”
成蟜疑惑:“为何?”
雪姬叹气:“他们大概是在笑话你太子兄长。”
成蟜满脸不敢置信:“兄长那么厉害,君父和丞相怎会嘲笑兄长?!”
雪姬揉了揉成蟜的小脑袋,心里感慨了一声现在政儿的头发束了起来,不好揉了:“政儿再厉害,也是晚辈。长辈想要嘲笑欺负晚辈,他又能如何?”
雪姬有些愁。朱襄不在这里,自己不能像良人一样,直接与君上和兄长争论,维护政儿。要如何才护得住政儿?向华阳太后说说?找荀子求助?还是只能私下安慰政儿?
雪姬想了许久,想不出好用的法子,只能先将此事记下,给良人写信送去。
成蟜靠在雪姬怀里,双手抱住与身体相比,比例较大的圆溜溜脑袋,一副完全傻掉的模样。
他一直以为太子兄长无所不能,原来太子兄长还是会被君父和丞相嘲笑吗?
原来君父不只是嘲笑自己,连超超超级厉害的太子兄长也逃不过君父的嘲笑?
那自己还努力什么啊?连太子兄长都逃不过!
成蟜第一次在心中种下了“开摆”的种子。
……
朱襄不知道他那叛逆外甥已经又在心里记了他很多笔账。
他记崽崽黑历史日记,崽崽记仇,这很合理。
转眼间五月又到。
去年这时广陵城周围的农人流着泪把快要丰收的水稻割掉,带着家人东逃西窜,惶惶不安。
今年广陵城又遇到风调雨顺,水稻丰收。
农人站在田埂上,看着比去年更广袤的水稻田,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陈启仍旧是广陵县令。
秦王来了诏令,他已经转正了。
他站在朱襄身边,看着农人布满沟壑的深褐色脸上涕泗横流,很丑,又很令人动容。
陈启哽咽道:“又丰收了。”
朱襄却很冷静:“现在还不一定丰收,得看老天赏不赏脸。如果在水稻收获的时候来一场大雨,水稻就会烂在地里。”
即使在现代,有了诸多科技加成,种地仍旧是靠老天爷赏饭吃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