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道:“那你还为何……”
公子扶苏认真道:“现在大秦全靠君父一人镇压,但君父总会老去。那之后的大秦该如何?大秦若想调整方向,只有君父能做。秦二世无论是谁,都没有君父能一人镇压天下的威严,天下必定大乱。所以君父不能守着以前的老规矩一动不动。连君父都不动,难道指望秦二世比君父还厉害?”
蒙毅耳尖,听到门外微弱的砸地的声音。
他嘴角微抽:“公子,若你不是君上孩子,不,若你不是君上长子,你恐怕早就被发配边疆了!”
公子扶苏烦恼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任何人都不敢向君父提及君父老去后的事。所以我才更要说啊。老是在长辈面前提老去是不孝,但看着君父逃避,也是不孝和不忠。”
虽然门口的砸地声音更大了,蒙毅倒是有些赞同和佩服公子扶苏了。
正如公子扶苏所言,皇帝已经逐渐老去,他应该思考自己老去后的事了。
可皇帝不承认自己老了,这天底下又有谁敢去和皇帝说老去后的事?这不是诅咒皇帝吗?
那就让皇帝拖着?
这是能拖的事吗!
思来想去,仿佛只有公子扶苏这个拿着“皇长子”免死金牌的人,能够把皇帝从自欺欺人中拉出来。
“你先休息吧。”蒙毅虽然赞同公子扶苏,也只能让公子扶苏闭嘴,“你作为臣子或许应该如此,但我还是那句劝告,在身为臣子之前,你应该先想想,你身为儿子的身份。”
公子扶苏苦笑:“我明白。”
蒙毅无奈。你明白,但是不照做吗?
君上究竟是怎么养出这样刚直的儿子?
蒙毅离开房间。果然,秦始皇正背着手在门外站着。
“不孝子!”秦始皇咬牙切齿,面色黑沉。
蒙毅想了想,对秦始皇拱手道:“恭喜君上得此孝顺公子。”
秦始皇双目睁圆。
蒙毅道:“即使是忠心如臣,在向君上劝谏时,也会先思考自己的安危。君上威震天下,也令天下人恐惧。公子扶苏是离太子之位最近的公子。我原本以为公子扶苏是不懂君上心思,才会惹君上生气。如果公子扶苏懂君上心思,却仍旧要如此做……”
蒙毅深呼吸,作揖道:“他若顺从君上的心思,以他长子的身份和君上对他的爱护,太子之位唾手可得。他为了向君上尽孝,连太子之位都可以舍弃。如此可见,公子扶苏对君上的孝顺,世间难得。”
秦始皇脸上的表情收敛,眼眸变得深沉:“你认为他是正确的?”
蒙毅道:“君上心智如海,臣虽窥不得君上谋划,但君上肯定是正确的。公子扶苏也难以觉察君上的高度,所以他只是从他的角度出发,做他认为可以舍弃太子之位,可以被君上厌弃,也必须要做的尽孝的事。”
秦始皇沉默许久。
蒙毅的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秦始皇才开口:“起身吧。”
蒙毅松了一口气,直起了身体。
秦始皇收起了深沉如渊的神情,戏谑道:“你说你不如扶苏,劝谏前会先顾忌自己的安危。我看你也不遑多让。”
蒙毅正色道:“谢君上夸奖!”
秦始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神色,道:“朕没有夸奖你……罢了,朕有事要你做,就暂且不惩罚你。”
蒙毅开始头疼。又是什么奇怪的事?
外人总以为他们看出了始皇帝行事有异,自己接触的才叫真的怪异。
君上不知道从哪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总拉着他验证。
君上甚至把骊山脚下一处狩猎行宫花园里的花全拔了,居然自己研究起种地?!
什么育种育苗,甚至还有和秽物打交道,说什么积肥?!
若不是怕死,蒙毅都想把太医叫来,问问皇帝是不是失心疯了!
“这是……”蒙毅看着秦始皇亲手绘制的图纸惊讶极了。
秦始皇得意道:“水车带动的石磨。你去寻人做出来,就说是你自己想的。”
蒙毅道:“是。”
蒙毅思索了一会儿,道:“若这水车能带动石磨,是否也可以带动水桶灌溉?”
秦始皇道:“能。先做成石磨,再命工匠研制其他工具。”
蒙毅感慨:“若黔首家家户户都能用上石磨,或许就能种更多的麦。麦的产量比粟和菽略高,还能与粟和麦混合种植……君上!”
秦始皇被蒙毅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嗯?”
蒙毅激动道:“君上曾问臣,能否能让黔首收获增加倍,难道君上是认真的?!”
秦始皇的脸上浮现出蒙毅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是感慨,是感伤,似乎又掺杂了一些骄傲和……酸意?
蒙毅觉得自己看错了。
秦始皇沉声道:“或许是认真的。但朕不知道是否能做到。”
毕竟,朕没有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