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且忍忍。”年氏眸子像淬了毒,低声道:“收拾就要一击毙命,得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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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合赌庄。
孟晖刚出来,就遇着个熟人。
“孟兄,这就走了?”那人搭在他肩上问。
孟晖笑了笑:“今日手气不佳,明日再来。”
“孟兄才高中进士,想来财神爷也会眷顾几分,明日定能翻本。”
“谢您吉言!”
孟晖与那人拱手道别,走到巷子口踢了踢蹲在地上打盹的小厮。
“公子结束了?”小厮赶紧爬起来:“现在回客栈还是?”
“你去王根福那领二百两银子来,就说我要用。”
“这......”小厮犹豫:“公子前日才去领银子,王根福要是不肯给怎么办?”
“不给你就跟他说,伯夫人要我办的事得花银子,没银子耽误了事让他自个儿担待。”
“是,小的这就去。”
孟晖在赌庄待了一宿,回到客栈呼呼大睡,睡醒后小厮也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上五十两银子,道:“公子,王根福只给这么多,他说铺子生意不好,整个月的进项都在这了。”
孟晖盯着银子,面色阴沉了会,倏地起身去桌边写信。
一刻钟后,他将信吹干交给小厮:“银子你如数还回去,打发叫花子呢。这封信你立马送去易阳伯府,我就不信伯夫人看了还能坐得住。”
“是,小的这就去办。”
小厮揣着信出了门,但没走多久又匆匆跑回来。
“让你送信你回来做什么?”孟晖斥责。
“公子,”小厮说:“楼下有位公子找您,他说能解公子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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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觉得最近真是哪哪儿都不顺。儿子不争气,女儿被人笑话,就连府上的账本,也有人敢弄虚作假。
“这账上为何少了一百两?”她把账本摔在账房桌前:“我花大价钱雇你们来,敢情是请你们来阳奉阴违的是吗?”
账房先生低着头,呐呐道:“这笔钱是伯爷支走的,伯爷说过两日就补进来。”
“那他补了吗?钱在何处?”年氏气得很:“上个月支走,如今过去了一个月,钱呢?”
“这......”
沈桓做这种事不是一两次了,他在外头花天酒地银钱开销如流水,不够了就从府上支。往回年氏问起,沈桓耐心哄她几日,把人哄舒心了,这事便揭过去。
可这回,年氏下定决心再不想纵容。
她丢下账本,眼不见心不烦出了账房。见前头王婆子急匆匆过来,额头突地一跳。
果然,王婆子悄悄递了封信给她:“夫人,客栈那边送来的。”
“说什么?”
“说......”王婆子支吾不敢言。
年氏当即拆开信,一目十行看过后,大怒:“好个孟晖,狮子大开口不说,如今竟是敢要挟起我来了。”
“他当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堂堂伯夫人岂是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拿捏的?”
“夫人打算怎么办?”
思忖片刻,年氏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她低声给王婆子吩咐了一番,随后道:“暂时先应下他,等事成之后,我会让他加倍偿还。”
“夫人是想......”
“当然是让他消失,秘密只有放在死人的肚子里才最安全。”
王婆子心头一震,又听得年氏道:“我们的计划要加快,这事不能再拖了,伯爷心里已经动摇,得赶紧绝了他们的心思。”
说完,两人走出院子。
然而才拐过月洞门,就遇到杜姨娘。
杜姨娘摇着把扇子妖娆地立在蔷薇花下,看见年氏也当没看见,只管吩咐婢女道:“把这些粉的都剪了,回头插到伯爷送我的那只青花缠枝彩釉芦瓶里。”
“是。”婢女拿着剪子咔嚓就剪下一大簇。
年氏脸色不好,这里是她的地方,杜姨娘居然跑来这撒野。
可她此时顾不及跟杜姨娘计较这些,心里想着另外的事——她适才跟王婆子说的话,不知有没有被杜姨娘听了去。
那厢,王婆子训斥:“杜姨娘放肆!这可是夫人栽的蔷薇,你也敢剪?”
“哎呀!”杜姨娘故作惊讶:“原来这是姐姐栽的?真是不好意思,妹妹不知情,还望姐姐别生气呀。”
年氏打量杜姨娘的神色,还是一贯的嚣张造作,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想来杜姨娘没听见那些话,若是听见了定不是现在这副表情。
“罢了,剪几朵花又何妨?我们走吧。”她说。
一个不能下蛋的玩意儿,那就只能是玩意儿,年氏自然不会跟她计较。
然而等年氏一走,杜姨娘面上的表情渐渐沉下来。
心里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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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沈如絮准备出门。沈老夫人得知她去见舅家人,还特地派人送了匹云锦过来,说是给她做新衣。
沈如絮谢过礼后,收下了。到了门口正欲上马车,刚好遇到从外头逛街回来的杜姨娘。
杜姨娘身旁的婢女捧着几包零嘴,见了沈如絮“哟”地一声:“二小姐出门呐?”
沈如絮点头:“去舅家坐坐。”
杜姨娘站一旁给她让路,等沈如絮下了台阶,她又突然喊住:“二小姐。”
“姨娘有何事?”沈如絮转头。
“我听说二小姐那里花样子极多,最近在绣帕子,二小姐可否借些花样子给我?”
杜姨娘哪里是绣帕子的人?这些年从未听说她动过针线,更遑论借花样子。
沈如絮狐疑地睇她一眼。
杜姨娘这人向来我行我素。她敢在年氏面前放肆,也敢跟沈桓叫板,一副恃宠而骄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但沈如絮清楚,杜姨娘不是胆子大,而是早就活够了。
她从小无父无母,唯一的兄长在她被卖入青楼时被人打死,当年若不是沈桓花钱赎她出来,想必杜姨娘早就轻生。
或许她曾想过好生当沈桓的妾,但入府的第一天就被年氏灌了碗绝子汤,这一生早已无任何期盼。
“我无根浮萍贱命一条,谁爱要就拿去。”这是沈如絮小时候,偶然听见杜姨娘说的话。
沈如絮跟这个杜姨娘的关系谈不上亲近,但也不生疏,或许因为小时候被年氏欺负时杜姨娘曾帮过她几回,沈如絮心存感激。
是以,她要花样子,有何不可?
沈如絮道:“小事,姨娘回头派人来凝绡院取就是。”
“哎呀,那就多谢二小姐了。”她转身,随手从婢女怀里取出包糖炒栗子走过来:“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就当给二小姐的谢礼。”
她径直塞进沈如絮的手中,嘱咐:“二小姐可要趁热吃啊。”
“好,多谢姨娘。”
上了马车后,沈如絮盯着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若有所思,随即打开纸包,果真发现栗子中藏了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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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絮是出来见范蘅的,因着两人商量的事机密,便约在茶楼见面。
只不过沈如絮到的时候,只看见范蘅的小厮等在那里。
她问:“我三表哥呢?”
“表小姐,”小厮手里提着个鸟笼:“三公子去给您买鸟食啦。”
“怎么说话呢!”紫菱呵斥。
“呸呸呸!”小厮打嘴:“小的嘴笨没说明白,三公子要把这鸟送表小姐,来的时候才发现忘带鸟食,骑马去隔壁街买了,等会就来。”
“他要送我鸟?”沈如絮视线落在笼子里那只乌漆麻黑的鸟身上。
许是感受到有人打量,那鸟原本闭着的眼睛,轻飘飘地掀了半截。瞧了眼沈如絮,又不慌不忙阖上。
这模样懒洋洋的,还带着点目中无人,跟范蘅那性子挺像。
沈如絮好笑:“这鸟叫什么名字?”
“招财。”
小厮道:“表小姐可别看它长得丑,这东西聪明着呢。它学人说话很利索,教它什么都行。”
“能唱曲吗?”
小厮晃了晃鸟笼:“财大爷,唱一段。”
招财张口就来:“粉蝶迷花,戏水鸳鸯,郎啊郎,锦被里头翻红浪。”
“......”
小厮尴尬地笑了笑。
沈如絮忍俊不禁:“这东西肯定是跟着表哥学坏了。”
一行人在茶楼门口等了会,见范蘅还没来,沈如絮百无聊赖逗鸟玩。
沈如絮:“小东西。”
招财:“小东西。”
沈如絮:“小坏蛋!”
招财:“小坏蛋!”
嗬!确实挺聪明!
想了想,沈如絮凑过去低声教它:“陆王八。”
招财:“陆王八。”
招财嗓门大,这一声陆王八喊出来,沈如絮都想去捂它的嘴。
这时,好死不死,陆亭知从茶楼出来。
他瞧见沈如絮原本不想理会的,听见这么句,缓缓停下脚步。
陆亭知走过去,看了眼笼子里的鸟,又看了眼沈如絮。慢悠悠地问:“沈二小姐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