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谕吉的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站在外面一点也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他抬手敲了敲门,没一会儿就听到福泽谕吉说:“进来。”
福泽谕吉和另一位乱步还在喝茶,福泽谕吉还是平时的样子,乱步看起来就有些困倦了,双手捧着杯子,头没什么精神地垂着。
看了他两眼,太宰治忽然觉得,他是被福泽谕吉不动如山的态度给打击成这样的。
福泽谕吉作为侦探社的社长,不仅有着独特的领导才能,还有着比旁人更坚定的决心,哪怕是太宰治操纵人心的能力,也不能轻易左右他的决定。
想到乱步在这里说了半天,被福泽谕吉一个字就否决掉的画面,太宰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他不是来看笑话的,太宰治在乱步身边停顿了片刻,见他懒洋洋的,看也不看自己,便走到了福泽谕吉的身边,低声把与谢野发现他额头上有伤口的事告诉了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微微一皱眉。
如果没有乱步之前摔倒的事,他说不定会以为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做的,现在看来……
能越过他伤害乱步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他望了一眼乱步的额角,那里已经被黑发挡住了,就算没有黑发,说不定伤口也已经被与谢野晶子的异能给抹消了。
而且……只是一道伤口,绝对不会让乱步害怕成那样。
他放下茶杯,郑重地叫道:“乱步。”
对面的人鼻子里发出一个不满的气音,似乎并不想理他。
他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看着我。”
乱步抬眼看过来,声音敷衍,尾音拉得长长的:“看啦。”
然后呢?
他用眼神询问。
“那把剑到底有什么秘密?”福泽谕吉问。
乱步询问的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这次他们离得近,福泽谕吉终于听清了——
“社长是笨蛋。”
这是一句极其破坏气氛的话,然而福泽谕吉没有笑。
他的表情更严肃了。
在他咄咄逼人的视线下,乱步不情不愿地说:“那把剑……和他的佩剑雨御前很像。”
太宰治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在说谁,听到雨御前,刹那间明白过来了。
福地樱痴。
他们在这里聊的事情跟福地樱痴有关?
太宰治在一旁的沙发坐了下来,然后又听到乱步说:“那个家伙是变.态。”
福泽谕吉微微一愣。
乱步看着他的表情,更加不满了:“要是太宰在这里,他早就知道了。”
说完他像是才看到旁边突然僵住的太宰治似的,哼了一声说:“不是在说你。”
“好嘛,”太宰治说,“那我也能猜到的。”
福泽谕吉在战争来临之前就已经闯出名号了,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就连黑心的森先生都对他忌惮不已,如果乱步额头上的伤不是他亲自动的手,能绕过他做到这种事的也没几个了。
福地樱痴恰好又是其中一个。
福泽谕吉皱着眉头:“如果那把剑跟他的佩剑很像,那就不是他偶然看到的……”
而是特地找人打造了,然后送给福泽谕吉。
太宰治顿时“哇”了一声:“变.态!”
福泽谕吉侧目。
太宰治说:“假设,有一天他对乱步出手,用的是他自己的佩剑……”
看到那把剑,福泽谕吉会怎么想呢?
那把每天都能看到的,极其相似的,朝夕相处的剑,突然出现在了乱步的胸膛里。
福地樱痴大概会很得意吧——
你看,我早就给过你提示了。
是你自己没注意到。
那时候,福泽谕吉会有多震惊,有多悔恨——
“真是恶趣味。”太宰治佩服地说,“没想到人人称赞的英雄也会做这种事。”
他送那把仿剑的时候,一定是怀着深深的恶意,并且早就已经计划好了要杀死乱步……
他很期待自己抽出真剑杀死乱步时,福泽谕吉脸上会出现的表情。
福泽谕吉不知道说好,只能僵硬地转头去看乱步。
乱步点点头说:“在我那边是这样的。”
福泽谕吉没有把剑随便放在办公室,而是带了回去,好好地放在了剑架上,直到乱步发现那把剑跟雨御前极其相似——
福地樱痴被人称作英雄,他的事迹广为传颂,佩刀的仿品在市面上也有不少,然而那些和真品根本不能比。
乱步是见过真品的,在某一天去警察局的路上,他遇到了福地樱痴。
福地樱痴把他叫过去,给他看了自己的佩刀,还说就连福泽谕吉都没看过,从战场回来之后,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真刀真枪比试过了。
福地樱痴说,他很期待有一天,能跟福泽谕吉再比试一次。
然后,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乱步握着茶杯的手收紧,里面的茶水不安地晃动起来。
福泽谕吉说:“他……”
相识多年的好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福泽谕吉有些失神,见他似乎不太相信,垂着头的乱步突然抬起脸,指着对面的墙问:“那是什么?”
福泽谕吉怔了怔,说:“刀。”
“那你为什么不用剑,非要用刀?”
福泽谕吉以前就有过木刀地藏这样的称号,他顿了片刻,在乱步清亮的目光下说:“剑出鞘就会见血。”
所以他不用剑。
乱步说:“连你都这样,你怎么知道上过战场的人不会变。”
他的语气尖锐,却一下子说中了事实。
福泽谕吉不想做夺人性命的事情,那么做了很多类似事情的人呢?他们还能保持本心吗?
连福泽谕吉这么意志坚定的人都会担心的事,那些人难道就不担心吗?
还是他们早就已经改变了呢?
回想起福地樱痴微笑着把那个黑色盒子递给自己的样子,福泽谕吉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如果那时候,他真的已经打定主意会对乱步出手……
福泽谕吉心里一紧,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飞快问道:“在你那边的世界,我已经死了,对吗?”
在乱步那边,另一个自己一定死了。
不然乱步不可能会那么害怕。
那道伤是因为有自己的保护才打偏了的,福泽谕吉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只要他死了,侦探社就会分崩离析,乱步看起来和太宰治的关系最好,跟其他社员关系却平平,他又没有笼络人心的能力,拿什么来对抗作为英雄,有着崇高地位的福地樱痴?
更别提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秘密,以乱步一眼就能看透所有的能力,出去只会遭人忌惮。
没有了侦探社,他又会变成从前那个不被社会接纳的异类。
乱步脸色微微一白,福泽谕吉知道自己猜中了。
在自己死后,福地樱痴没有停手,他一定还做了很多的事,乱步经历过一段非常黑暗的时期,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那种厌恶自我的语气,还有伤害自己的行为,以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患上的幽闭恐惧症,厌食症……
福泽谕吉看着他说:“我要听实话。”
“……”
乱步低垂着头。
福泽谕吉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望着他。
过了很久,他看到乱步肩膀轻轻颤抖。
“社长他……他明明说过不会死的……”
乱步吸了吸气,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里残留着不甘,还有数不清的委屈。
“他说,就算死了……”
“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也一定会认出我……”
他咬了咬唇,勉强露出了一个坚强而灿烂的笑容。
可在那张苍白的脸衬托下,却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像是连灵魂都被伤到的痛苦从他的眼神里流露了出来。
福泽谕吉愣住了。
心脏迟钝地感受到了一阵苦涩。
所以他才说,自己总是承诺做不到的事情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乱步在车厢里,看到他和侦探社的另一个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在自己冷静地观察他,觉得他会对侦探社的乱步不利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情?
在自己用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
在自己把糖递给另一个乱步的时候……
一遍遍看着这些……
福泽谕吉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乱步那么想离开。
让乱步亲眼看到这些……真的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