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不可思议地望着少年。
医生曾经进修过心理学,正是因为看出了少年的迷茫才能说出那些话,他也没指望能赢过这个少年,只要能给自己争取到逃跑的机会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就好像有人提前预知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无情地教育着少年——
“你什么都不需要。”
“除了杀人,你什么事情也不要想。”
“你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
为什么会有那种人。
那么残酷的人——
把少年当成无情的杀人机器教导——
医生看着绿眸冰冷而锐利,犹如被打磨到了极致的刀锋般的少年,心头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对方的信念已经牢牢灌输到了少年的脑海中,根本不是他所能撼动的,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一定会死的……
医生手指一松,手术刀咣当掉到了地板上。
少年却仿佛被医生的话激起了心中的暴戾,三两下就卸掉了手中枪支的弹匣,一颗颗澄黄的子弹如同弹珠落在地板上。
他扔下枪支,扯了扯双手间的黑色手套,毫不留情地一拳朝医生的面门凑了过来。
砰的一声,医生的身体倒飞出去,砸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墙壁旁边松松垮垮的玻璃窗如同被强风扫过,发出哗哗的响声。
少年脚步沉沉地走过去,一边说道:“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梦想?”
“不过是适应不了现实,由大脑诞生出来安慰自己的幻想罢了。”
他一句话就把医生说过的所有话都否定了,仿佛医生只是个在自己欺骗自己的中年人。
医生顿时咳出一口血来,少年抓住他的领子,又是一拳狠狠揍了上去。
医生的脑袋一偏,血咳出来喷在了一旁的玻璃窗上。
老旧发黄的玻璃窗多了一抹蛛网似的红色,医生绝望的眼里映出了上面鲜红的影子,少年毫不留情地继续揍着他,仿佛在证明自己的话才是正确的一样。
看着医生的惨状,少年斩钉截铁地说:“只有认清现实的人才能活下来。”
医生的话或许没错,但考虑得太多,死的只会是少年自己。
少年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想做的事情,梦想,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而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所能拥有的只有一个事实——作为一个杀手,哪怕出手的时候有过半点犹豫和迷茫,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一个手术刀都拿不稳的可笑中年人划伤脸颊。
他做了那么多的训练,那么多次在训练场上被前辈揍得爬都爬不起来……可不是为了在这种地方停下来!!
少年的绿眸蓦地因为愤怒而睁圆了,脸颊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温热的血在慢慢变凉,双手也仿佛失去了温度,他高举起拳头,用力揍着地上早已鼻青脸肿的医生。
耻辱——
少年在心中想到,被医生伤到的事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他的心随着思绪在慢慢的变冷,一股愤怒从胸腔窜出,吸走了他身上的所有温度,所有思绪都随着那股怒火燃烧起来了。
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绝对不能再被别人伤到第二次了。
不然的话——
会死。
作为组织里的杀手,他几乎每天都在出任务,每天都要杀人,如果每次都像现在这样,因为别人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动摇——
他会死的。
用不了几天,他就会死掉。
少年的拳头一顿,然后用力握紧了
。
前辈说的话果然是对的,他根本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什么喜欢啊,兴趣啊,梦想啊……真是可笑。
就算医生拥有那么多这种东西,不还是要死在自己手里吗?
只有自己才是对的。
只有前辈的话是对的。
医生说的那些东西……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
少年的动作越发快和凶狠。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这样想了,他看着越来越多的血从医生的嘴里吐了出来,心中的怒火还是迟迟没有消退,反而像是被风吹过那样越涨越高。
说不定,只有杀了医生,才能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吧?
少年看着医生,眼睛也渐渐被血染红了。
安室透好不容易查到少年的行踪,快步跑上楼的时候,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响声,经常跟人交手的他一下子就分辨出了那是什么声音。
他心里一紧,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
房间门半遮半掩,他推开门,看到老旧到墙壁都有些破损的房间里,少年把医生逼到了墙角,一拳拳往对方的脸上揍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他的绿眸在发黄的玻璃窗下亮得惊人,眼里燃烧着炽烈的怒火,那张总是弥漫着少年气息的脸因为怒火而变得极其冰冷慑人,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底发凉,宛如看到的是咆哮着想要吞噬一切的凶蛮野兽。
“琴酒?!”
安室透快步冲上去,把少年的手拉开,少年举着拳头又要挥下,直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才抬起头来,绿眸反射般的倒影出了他的影子。
安室透这才看到,在少年的另一边脸颊上,有着一道不深不浅的细长伤口,像是被刀刃划到的,浅浅的血迹从他白皙的脸颊滑落,他的眼神里满是无法言喻、不知该往何处发泄的愤怒。
那股无言的怒火灼烧着他的灵魂,似是想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而他却没有半点应对的办法,只能在灼灼燃烧的怒火中摇摆不定。
安室透心里一惊,连忙把他拉开。
“出去!”
他对少年冷声喝道:“只是一个小小的任务,看看你都弄成什么样子了!”
少年绿眸一颤,安室透神情冷厉地瞪着他,他呼吸微乱,那一瞬间露出来的表情像是不服气,又像是随时都会崩溃似的,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握紧转头转身走了出去。
安室透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庆幸,庆幸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对少年做过的事,让少年到了这种时候都还能那么听话。
少年出门之后,安室透迅速地蹲下去,医生躺在地上,整张脸都是血,竟然还没有失去意识,察觉到安室透抓着他的手试探脉搏,还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安室透低声说:“麻烦配合我一下。”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了医生无比凄厉的叫喊声。
少年背对着房间门,犹如摆放在走廊上的人形雕塑,对那惨叫声充耳不闻。
安室透走出门,装作杀完人之后用手帕擦血的样子。
少年眼神盯着前方的虚空,仿佛那空气中漂浮着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以至于他看得目不转睛,完全移不开视线。
黑色的风衣从他身侧垂下,银发的低马尾扎在脑后,越发显得身姿高挑挺拔,也许再过几年,他就会完全变成琴酒那样了。
安室透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可现在看到他,安室透感觉就像是看到了被比自己更弱小的猎物伤害到了,愤怒无比的幼兽。
挥舞着不够锋利的爪子,愤怒地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明明他应该凶狠到让所有人都畏惧的,可是看到他的瞬间,安室透的心却蓦地揪紧了。
他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走过去问:“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少年一声不吭,周身的气势却沉了沉,他的神色冰冷,如同被寒霜冻住了一般,可无论谁一眼看过去,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安室透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绿眸微颤,声音低而压抑:“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用手擦了一下脸颊,那道细长的伤口旁渗出的血迹瞬间被黑色手套擦掉,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红痕,在白皙的脸颊上显现出一种冷漠而邪异的感觉。
他像是要告诉自己那样,重复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意外,他回到房间里,看也没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而是捡起了自己的枪,还是弹匣和掉落的子弹。
把子弹重新装好推回去,视线落在地板打偏的弹孔上时,少年的神色变得更冷,眼里流露出的所有情绪都像是被寒冰给冻死了。
他拿着枪走向门口的安室透。
“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气势,安室透忽然有种仿佛看到琴酒站在自己面前的感觉,必须小心谨慎,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会被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