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被雨声所淹没,安室透解开他手上的绳子,抬眼望着他悠远的绿眸,思绪几乎被不祥的预感所吞没。
“你说什么?”他不禁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连串半透明的痕迹,然后没入安室透披在他身上的黑色外套里。
那件外套在他身上显得尤其宽大,更衬得他的身形清瘦,眉宇间带着几分隐晦到难以察觉的疲累。
安室透心中一沉,飞快扶起他往基地的方向走。
基安蒂已经不在门口坐着了,等到他和少年进了门,她才从另一个方向探出头,扔了一串车钥匙到安室透的手里。
“别说是我给的。”她说完脑袋立即缩了回去,不见了踪影。
她和少年当了几天酒友,能做到的也只是这种程度了。
虽然她觉得少年能安全回来就不错了,琴酒完全没必要惩罚人家,但她不敢当着琴酒的面说这种话。
她也没有上去救人。
她就那么坐在门口,慢慢地擦着枪,看着在雨中的少年,看着他身上的血迹被冲刷干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安室透不知道这场雨到底下了多久,也对她说不出谢谢的话,拿着钥匙站了几秒,就去给少年找毛巾了。
这是一个新的基地,里面除了最基础的安全设施之外什么也没有,就连吃的都是从外面打包回来的,外卖盒随意地丢在了桌上。
安室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毛巾,想把少年身上的雨水擦干,回来却看到少年坐在桌前,悠闲自在地翻着桌上那堆吃的。
瞥到安室透手里的毛巾,他拿起薯条的动作一顿,说:“别把我当成需要照顾的人。”
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嘲讽,完全没有刚才在雨中的虚弱和疲惫,然而安室透不知道为什么,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走过去,把毛巾盖到少年的头上。
少年的长发**的,发丝和颈侧的皮肤贴在一起,有种近乎半透明的易碎感,安室透用毛巾把他整个脑袋盖住,声音略显冷硬地说:“我也没想照顾你。”
少年在毛巾下乱动的脑袋顿时停住。
安室透忽然有种自己说错话了的感觉。
然而下一秒,少年就抬起手,抓着毛巾慢悠悠地擦起了头发。
“前辈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少年的声音从毛巾下传来,安室透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仿佛跟他不在一个时空那样,他的思绪微微停滞,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次元,只能愣愣地望着少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似乎不管说什么,都会把少年越推越远。
过了一会儿,少年擦好头发,又把手伸向了桌上的薯条。
“啊,冷掉了。”他有些遗憾地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安室透从他微微垂下的肩膀看到了他的伤口,用药裹着绷带敷在了伤口上,然后医用胶带固定住,然而经过雨水的冲刷,不管是药膏还是胶带都变得摇摇欲坠了。
医用胶带的一角翘了起来,有种快要结痂的伤疤即将脱落的感觉,少年看上去也很想把敷在伤口上的绷带给撕下来,好几次手都凑到了旁边,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
安室透说:“我带你出去吃。”
基安蒂给了他车钥匙,琴酒在监控面前一定看到了,既然他没出现,就说明他默许了这个行为。
安室透仍然觉得琴酒的态度很奇怪,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带少年离开。
看过hiro的消息,他越发觉得少年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
少年的性格也许很适合这里,但安室透觉得这里配不上他。
这里的人也完
全不值得少年花那么多心思。
少年听到他的话,立即把手里的薯条丢掉,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走吧。”
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活力,如果不是他身上湿透了的制服,还有擦得乱糟糟的长发,安室透会觉得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安室透看了看他垂到肩膀上,有些翘起的银发。
“不把衣服脱下来吗?”他忽然问。
少年该不会很喜欢警视厅的制服吧?他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少年把他披在身上的黑色外套丢掉了,又没有把制服给脱下来,还是让他难免多想了一些。
少年抓了抓头发,像是才想起来一样,飞快把身上的制服给脱了下来。
“还不是因为下车就被抓起来了。”
琴酒也没有让他脱掉制服的意思,就那么把他绑起来丢在了空地上,他都快以为琴酒在警视厅里有什么很讨厌的人,故意拿他来泄愤了。
他把这些想法告诉安室透的时候,脸上还是那么不以为意的表情,安室透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车钥匙。
快到停车场的时候,少年突然停下脚步。
略微走神的安室透这才看到,琴酒站在不远处,手里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烟头上的火光还很亮,他的绿眸幽暗而深沉。
安室透心里一惊,下意识觉得他是过来拦住自己,却见少年脚步飞快地走了过去。
“你在看什么?”他凑到琴酒的身边,眼神顺着琴酒的视线看了过去。
对面依旧是山和树林,乏味又无聊,和原来的基地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少年却看了好一会儿。
琴酒也没有说话。
少年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很久很久才问:“那边是山吧?”
他这不是在明知故问么?
琴酒瞥了他一眼,本不想回答,看到他平静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应了一声。
少年说:“那你看到的跟我一样,也没什么区别嘛。”
他的语气突然放松了下来,口吻中莫名的带着点自嘲,琴酒微皱起眉头。
“我走了,”他对琴酒说,“明天我就去完成任务。”
琴酒眉头越发皱紧了,眉心出现了明显的刻痕,少年低下头,像上次那样把他手里的烟抽走了。
只不过他这次什么也没说,拿着烟在他面前晃了晃就跟安室透上车离开了。
车从停车场驶出,站在琴酒的位置,却可以越过树林,看到车开走之后,绕上了对面的山间公路,从公路的另一边缓缓离开。
直到代表汽车的小黑点从视线里远去,琴酒才转身回到监控室。
“你还有什么任务要完成?”
在车上,安室透问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少年。
少年歪了歪头,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
“前辈还是不要打听比较好,”他轻笑着说,“你不是才从琴酒的手里逃出来嘛。”
他像是知道琴酒会怎么对待安室透那样,带着促狭的笑容瞥了安室透一眼。
安室透顿时无言。
他确实不该问,可不问心里又觉得不安。
少年上次任务就带着hiro闯入警视厅,还把公安的楼层给烧了,这次身上带着伤都还要去做任务,恐怕是更重要的任务。
——能让少年将功补过的任务。
不然琴酒不会那么简单放人离开的。
安室透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有什么比放火烧警视厅更严重的任务。
难道是暗杀总统?
这个无厘头的想法冒出来,安室透忍不住扶额。
看到他的动作,少年心情很好地偏过头,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这座基地没有上次的位置那么偏僻,没多久他们就从山间的公路下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加油站停下。
加油站旁边有家炸鸡店,少年跑到里面点了餐,还用乖巧无比的外表跟人借到了一身衣服。
等安室透停好车,他也换好衣服从洗手间出来了。
看到他身上浅蓝色的工装外套,还有头顶同样浅蓝色的鸭舌帽,安室透:“……”
怎么有种高中生的感觉。
少年的年纪,似乎也正是上高中的时候吧。
他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忽然又变得沉重了。
少年还是没心没肺地吃着东西,安室透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他带回住所,给他身上的伤口重新换药包扎。
反正他的住处早就被琴酒翻了个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然而安室透还是没想到,打开门就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几乎没有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
他的身影僵在了门口。
少年从他身边探出脑袋,看到里面的情况,很没同情心地笑了起来。
“我还是去住酒店好了。”他说。
安室透立即问:“你有钱吗?”
少年脸上的嘲笑顿时消失。
他的钱包早被雨淋得不能用了,卡也像是在水里泡过好几遍,之前炸鸡店的钱都还是安室透给付的。
安室透说:“过来帮我收拾。”
他扶起倒在玄关的鞋架,少年瞥了瞥他不太高兴的神色,不太情愿地帮他把衣帽架也扶起来了。
听到声音,安室透收养的小狗从房间角落飞快跑出来,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吓得汪地叫了出声,浑身绒毛都要竖起来了。
少年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前辈还养了狗呢。”
安室透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赶紧收拾屋子!”
少年瞥了一眼对面瑟瑟发抖的小狗,不甘心地垂了垂肩膀。
勉强收拾出一个可供休息的区域,少年立即坐下来不愿动弹了。
安室透给他肩膀上的伤口换了药,担心他会感冒,又找了一身衣服让他去洗澡。
他的房间不大,而且只有一张床,为了避免少年不自在,安室透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然而等他提着东西回来,发现少年根本不知道就什么叫不自在,人家已经躺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手里很抱着他的枕头,睡姿看起来像是小孩子,又带着点不安。
安室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默默关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少年已经离开了。
还把他藏在柜子下的枪给拿走了,那把枪他藏得很好,连琴酒都没能发现,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少年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谢谢前辈。”
“我会好好使用的。”
纸条后面跟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少年似乎不常画这种符号,看起来有种稚嫩的可爱感。
安室透:“……”
那把枪就不是给他的啊!
还好好使用!
每次看到少年说这种话,安室透就忍不住生气。
他拿出手机给少年发消息,少年的手机不知道是没有带在身上,还是之前被雨淋湿了,一直没有回复他。
他叹了口气,转而给波洛那边打了个电话,不出意料的,不管是前方营业区还是仓库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店长以为遭贼了,给他和榎本梓两人放假一天。
安室透刚被琴酒怀疑过,也不好去公安那边了解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更不敢在这个房间里打电话,在街头画了暗号通知
风见找个地方见面之后,就换了身衣服混进了黑市。
他给了琴酒好几个武器走私商的联络方式,打算去看看人有没有被琴酒吓跑。
他打算给少年的枪都还没买到。
虽然少年拿了枪多半是要去杀人的,可就算没有他给的枪,少年也能从别的地方拿到。
安室透自己给他的话,还能在枪身里融个小小的定位器,92F的枪身是合金的,只要做得小心一点,少年对枪又不熟悉,绝对不可能发现。
少年执行的多是重要的暗杀任务,到时候,他就知道少年要去杀谁了,说不定还能提前避免悲剧发生。
安室透心情复杂,他的这种行为,其实和琴酒在少年身上放追踪器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比琴酒更卑鄙,琴酒明晃晃地告诉了少年不可能逃走,而他则利用了少年对他的信任。
跟他一样心情复杂的还有赤井秀一。
因为琴酒对赤井秀一的怀疑,赤井秀一没有参与昨天晚上的任务,不知道苏格兰的卧底身份已经暴露了,也不知道任务从说服药材商人合作,变成了在那些商人被警视厅盯上之前,先把他们的库存都抢走。
他这两天都在准备抓捕琴酒的行动,为了能在抓到琴酒之后光明正大地把他引渡回美国,赤井秀一还找人诱惑了那个药材商人,让他去申请美国绿卡,然后给他开了紧急绿灯。
这样的话,琴酒对药材商人动手,就等于是在对美国公民动手,就算是日本公安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们把人带回去。
赤井秀一神色沉沉地望着对面的建筑,琴酒只拿了一份药材商人的资料,想完成任务的话,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真的把琴酒逮捕了,那个少年又会怎么样?
赤井秀一很少去想这些问题,可盯了药材商两天,琴酒都还没出现,可能是太忙了,这种简单的任务在他眼里完全排不上号,导致赤井秀一有足够的时间去胡思乱想。
少年大概会像上次那样,带着嘲讽的笑容,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吧。
不对,少年现在可能用的不是匕首了,他手里有枪,那把枪还是他自己送的。
赤井秀一忽然露出了些许苦笑。
如果被那把枪打到,他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这时负责监视黑衣组织基地的朱蒂忽然打电话过来说:“有点不对劲,从昨天开始就没看到基地附近有人出入了。”
“人都不在吗?”赤井秀一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想想几乎所有人都接到了去找药材商人的任务,基地里没人似乎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前两天晚上,朱蒂还拿着望远镜看到波本和苏格兰带着吃的去找少年。
“要不我去近一点看看?”朱蒂问。
“不用。”赤井秀一拒绝了,他拿起手机,直接给少年发了消息。
既然已经利用了少年,那就利用得彻底一点,没必要再纠结什么了。
然而消息发出去之后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赤井秀一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这时他看到一辆车在对面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开车的人带着帽子,黑色长风衣,一头披散的银发,是琴酒。
赤井秀一立即调整瞄准镜。
架在他面前的狙击枪对准了琴酒。
这个药材商人的房子装修很现代化,到处都是通透的落地窗,不管琴酒进去之后走到哪个角落,他的枪都能瞄准。
卡迈尔和马克已经在里面埋伏好了,赤井秀一判断,他们的身手未必能比得过琴酒,但如果加上自己的狙击手段就不一样了。
最危险的敌人,永远是看不见的敌人。
琴酒手里就一把伯.莱.塔,怎么都不可能
打得到他。
到时候他要么乖乖束手就擒,要么被他的子弹打伤然后拷走。
赤井秀一调整着角度,瞄准镜追随着背对自己的银发男人。
这时候,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从少年身上取出的那颗子弹。
如果有机会。
有机会能像这样瞄准琴酒的话,他绝对不会用那种子弹的。
走神了半秒,赤井秀一立即回神,目光锁定了镜片里的男人。
这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琴酒是不是比这要更高一点?
最初看到琴酒一个人下车的时候,赤井秀一并没有怀疑,平时很忙的时候,琴酒和伏特加也有可能分开行动。
他看得更多的是他披散的银发,还有那顶黑色的帽子——少年平时不怎么戴帽子,也更喜欢把头发扎起来,而且手上还戴着黑色的手套……
然而对着自己的射击技术极其自信的赤井秀一在经过判断之后,却可以确定,他真的不是琴酒。
“等等……”
他拿起对讲机,还没跟埋伏在里面的卡迈尔和马克说完,就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药材商人。
他说出的话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卡迈尔和马克立即从藏身的地方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