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寒冷。
苏格一动不动躺在唯一一张草席铺成的床上,身上只有一床单薄破旧的棉被。
他身上的甲胄早已被脱去,右肩的子弹已被取出,上了药,包扎了厚厚的绷带,依然隐约透着血色。
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年代,并没有现代社会的麻醉剂,白术配了一点麻沸散,但切开皮肉取出子弹再削去腐肉的过程,仍然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苏格是个倔强又极度骄傲的性子,绝对不愿被敌人看去自己脆弱挣扎的可怜样,硬是咬着一节短木棍,生生撑下来。
幸而他年轻力壮,恢复能力极强,再加上白术过人的医术,不过昏迷中发了一会烧,便自行退烧了。
苏格被人从床上拖起来时,整个人还昏头搭脑,脑袋像灌了铅,右肩更是疼得仿佛要断掉。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跪在牢房冰冷潮湿的地面,头发被拽住,被迫仰起了头。
他一睁眼,就看见萧青冥一身明黄龙袍,施施然立在他面前,一双黑沉的眼冷漠俯视着他,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在他身后,喻行舟,秋朗,黎昌,叶丛和书盛等人都在,就连白术都拎着一个药箱在旁边,神色有些紧张,仿佛怕这个病患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一样。
苏格张了张嘴,嗓子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萧青冥……”
萧青冥一摆手,身旁的小太监书盛立刻展开一张新写好的议和国书,递到他面前。
苏格扫一眼,轻哼一声:“要我无条件退兵?可以,只要你放我回去,我立刻退兵,绝无二话。”
萧青冥单手负背,淡淡道:“燕然退兵已是既定事实。”
“就算朕杀了你,用你的头颅祭奠死去将士和百姓的亡魂,你的伯父苏摩,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继续跟一座打不下的坚城死磕。”
“退兵的国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他伸出一只手,捏住苏格被迫扬起的脆弱咽喉,眼神冷酷:“你想求朕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
“按你们草原的规矩,想要赎回贵族俘虏,就要支付大量财帛,或者人口土地。”
苏格的嗓子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咳了两声,猜测他打的如意算盘,冷笑:
“怎么?难道你想要用我来交换幽州?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父王不止我一个儿子,但幽州只有一个,这么大一片肥肉,任谁吃进去,都不会原意吐出来的。”
萧青冥缓缓摇头:“你不要想多了,我也没觉得,你有那么重要。”
苏格被噎了一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萧青冥当然不会在意手下败将的脸面,自顾自道:“若是战场上拿不回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在谈判桌上讨回?更何况,便是你们愿意归还,只怕第二年,又要来攻。”
苏格忍不住咧嘴一笑:“你果然够聪明,萧青冥,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实话告诉你吧,我承认我低估了你,别以为你侥幸赢了我这一次,就真的在军力上胜过我燕然了。”
“就凭你那些软脚虾一样的中央禁军,再多上一倍,也不是我们燕然大军的对手。”
“无论是幽州还是京城,我们能率军攻打一次,就能打第二次,第三次。”
“便是我父王给你幽州,凭你的军力……”
“呵,你守得住吗?”
听到这番对话,萧青冥身后的黎昌和叶丛等将领,同时脸色一变,神情难看至极。
尤其是叶丛,紧紧握着双拳,额角青筋鼓起,强行压抑着怒火,他愤恨的不仅是燕然太子的狂妄自大,更愤恨于,对方说的全是事实。
而他根本无力改变。
叶丛半是愤怒,半是失望,哪怕活捉了燕然太子这样的绝好机会,也换不回他的故乡了。
苏格被扣着双臂跪在地上,腰板依旧挺直,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脖子随时可能会被萧青冥折断,反而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萧青冥,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以强者为尊,强者可以支配一切,弱者只能服从和依附。”
“你们大启早已从骨子里烂透了,羸弱不堪,绝对不是你一次两次出其不意的小伎俩可以改变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垂死挣扎。”
“倘若你愿意归顺我燕然,我会在父王面前保全你的性命,甚至一个王爵也不是不可能……”
他劝降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萧青冥怒极反笑,手指越收越紧:“一条败军之犬,也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
“你以为,现在的阶下囚是谁?掌握着你生杀大权的人,又是谁?”
“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苏格几乎被他勒得翻起白眼,面颊充血,喉咙不断发出无力嘶哑的嗬嗬声。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亡时,对方放开了他。
苏格大口大口喘息着,仿佛站在悬崖边上与阎王来回拉扯。
即便如此,他依然学不乖。
一双充血的狼眼自下而上仰望着萧青冥,沙哑的喉咙低沉沉笑了一声:
“你够狠,够劲,我苏格最喜欢的,就是征服你这种强悍的男人!”
“要是在床上——”
他的话音未尽,一记狠辣的耳光猛地甩上来,把他整个人都打趴在地!
苏格左耳瞬间耳鸣,嗡嗡发麻,嘴角溢血,眼前一阵昏黑,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一颗飞出去的牙。
他霍然回头,眼中是恼羞成怒的血色,在冲上去还手之前再次被侍卫按住。
苏格眯着眼,死死盯着眼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文官,咬牙切齿:“喻、行、舟!”
后者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从长袖中摸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轻轻擦拭着右手掌心,像是擦掉某些脏东西,甚至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后面一干臣子都露出了惊愕之色,连萧青冥看他的目光,都流露出几分诧异与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