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日,全军大比武的消息就闹得沸沸扬扬,除了禁军大营,就连京城百姓都听说了军营在举办比武的盛事。
爱听八卦和看热闹大约是老百姓的天性,可惜禁军大营森严,他们进不去,但并不妨碍大家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对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描绘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
“你们有没有发现,现在皇帝好像经常跟武人厮混在一起。”
茶馆里,三三两两的茶客一边喝茶一边议论着。
“可不是嘛,我有个亲戚在禁军当差,听说当今圣上身边跟着的几个红人,都是武人。”
“不是说宣武门前簪花着绿才是好儿郎?莫非如今风向变了?听说陛下钦点的那个探花郎,都失宠下狱了,真是伴君如伴虎……”
旁边一桌坐着几名着青衫戴头巾的书生,忍不住冷哼一声,道: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群斗大字不识的武夫,靠着一些嬉戏的武技取悦君上,与那些以色侍人的幸佞有什么区别?”
“自本朝开国以来,文为尊武为卑的规矩已有百多年了,半个月前,听说宫里还爆发过武人引起的骚乱。”
“圣上不好好整治这些武夫,竟然还越发亲近,心思不放在朝堂上,整日往禁军跑,算什么事?”
另一人忍不住反驳道:“还不是因为燕然势大,陛下笼络武夫也是没办法吧。难道燕然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你能上?”
那人反呛:“燕然势大,还不是因为那些武人不济事?每年耗费那么多粮食饷银,却连连失地,一败再败。”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
“我等读书人怎能与那些粗人相提并论?下次科举才是我等的战场,来年若是高中,日后朝堂上我必定劝服陛下,重君子,远小人,行仁政,待来日众正盈朝,百姓人心归附,燕然失道寡助,必定臣服于我大启国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间门,突然自旁边飞来一只茶杯,不偏不倚重重落在桌子一角,茶杯底竟然陷进了桌面,砸出一个浅坑。
几人一愣,回头却见另外一桌坐着三个武夫打扮的军人,各个身材高大威猛,正面色不虞地盯着他们。
几个书生跟他们比起来,体格如同小鸡仔般,完全不够看,方才大放厥词的书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小声嘟囔一句:“粗鄙之人,有辱斯文。”
一溜烟跑了。
那三个军人正是凌涛、张束止和叶丛。
张束止摇摇头,无奈道:“凌涛兄,陛下让你在禁军清扫马厩是为了磨你的性子,让你修身养性,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凌涛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勉强遮住秃顶,他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搁在桌上做赔偿,嘴巴咧起来,大喇喇道:“我已经收敛很多了,这要是搁以前,我必定要跟他们好好理论理论。”
叶丛低头喝口茶润喉,叹口气道:“其实他们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没必要生气,我倒是觉得自从燕然一战,风气已经好转不少,尤其是京城,若是在外州,有的自诩风雅的茶楼店家,甚至未必让我们这些武人进来喝茶。”
张束止和凌涛齐齐沉默了一下。
凌涛扭扭捏捏道:“我也不是生气他们嘲讽我们,我只是不爽他们诋毁陛下。”
张束止是经历过逼宫的,好笑道:“哟?你怎么不骂陛下了?”
凌涛搔了搔头,道:“我也没那么拗吧?那还不是……被些胡说八道的风言风语误的。不过说起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陛下怎么跟过去传闻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呢?”
张束止:“我也觉得奇怪,曾经还与摄政大人议论过此事。”
两人同时好奇地看过来:“摄政大人怎么说?”
张束止为难道:“我觉得像是某种癔症,五年前陛下落水烧坏了脑子,后来被童顺那么一刺激,又好了。但是被摄政大人否决了,他也十分疑惑,但也找不到别的解释。”
“这事便没人提了,反正陛下没被人掉包,现在不是挺好,何必深究。”
叶丛摸了摸下巴,道:“我在军中倒是听过一种说法,你们听过鬼缠身吗?”
“……我只在聊斋鬼故事里听过。”
“嗐,差不多就那意思,说是人体阳气衰弱,阴气旺盛的时候,祭奠往生者时,特别容易被阴鬼缠身,阴鬼专爱吸人阳气,陛下过去五年浑噩是因为被鬼缠身了,那个皮囊里的其实是阴鬼,而不是陛下。”
凌涛有些懵:“可陛下身为真龙天子,应该是世上阳气最重的人了,天子之气还镇不住阴鬼?”
叶丛一摊手:“所以说陛下到底是天命所归,这才赶跑了阴鬼,换做普通人早就被吸干阳气死无葬身之地了。”
凌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还有点道理。那阴鬼还会不会又找上陛下?”
叶丛严肃道:“我也不知,但只要保证陛下周围阳气旺盛,想必任何魑魅魍魉都不敢靠近陛下的。”
凌涛着急道:“那怎么让陛下周围阳气旺盛呢?”
“你们想,皇宫哪里阴气最重?自然是后宫,陛下自从恢复以后,听说日日都睡清和宫,再也没去过后宫。”
叶丛一拍胸膛,一本正经道:“让陛下少去后宫,我等阳刚武人多多拥簇在陛下身边,自然阳气最旺!”
张束止:“……”
凌涛:“……”
两人觑眼看他:“想当天子近臣就直说,我们读书少你可别蒙我们……”
叶丛咳咳两声:“这不是军中的流言吗?我也就那么一说,要不,你还是去请教摄政大人吧,大人学富五车,一定知道办法。”
“比武时间门差不多,咱们也该回去了。”
※※※
彼时,正在禁军校场准备观看第二**比武的青年皇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书盛手里抖开一件狐裘大氅,小心为他披上:“天还凉,这儿风大,陛下仔细着凉了。”
萧青冥摆摆手,望着远处黑压压摩拳擦掌的人群,微微一笑:“看来今日参与比武的禁军很多嘛。”
书盛应道:“是的,自从昨天您亲口赏赐将士后,一天之内,报名大比的禁军将士就超过了五百人,到了明日,只怕还要翻上一倍。”
“而且不止是士兵,很多百长伍长,甚至还有几个指挥使都报名了。”
萧青冥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黎昌和喻行舟:“越多人参与越好。以后类似的活动,可以定期组织,一年一次就不错,奖励不一定是晋升,也可以是奖金,奖牌,荣誉称号。”
“总而言之,不能老觉得武人天生低人一等,这种风气一定要扭转。”
黎昌欢喜地赞同道:“陛下所言甚是。”
喻行舟眼中也带了笑意,饶有兴趣地问:“陛下打算如何做呢?”
萧青冥指了指前方搏击正激烈的校场,不疾不徐道:“便从此刻开始。”
随着周围观战的将士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又一批幸运儿获得了胜利。
由于今日比试人数众多,五百余人分成了十个组,同时进行大比武,每组决出战斗到最后的五人,再进行最终决赛。
很快,决赛的计时香被点燃,各组的获胜者准备下场。
忽然,禁军士兵中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咦,那不是三营的都统大人吗?他怎么也参加比武了?”
“何止了,你瞧那个组,还有另外那个,竟然有三个都统?!”
“对上指挥使已经够呛了,谁敢跟都统大人比武?嫌活得不耐烦了?”
议论声渐渐传到看台上,萧青冥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怎么,这些人终于坐不住,宁可脸皮不要,也要下场了?”
凌涛暗骂了一声:“这些混账,都身为都统了还要跟小兵争,真是丢禁军的脸。”
徐都统站在校场边缘,顶着周围异样的视线,目不斜视地望向看台,一言不发穿上甲衣。
昨晚和几十年的老下属几乎闹翻后,徐都统横竖睡不着,终于想出了这个损招。
既然皇帝说无论出身都可以报名,那么都统自然也能参加比武。
他们倒不是要那几个空缺的位置,而是无论如何,都要拦住那几个敢背叛他们的手下们!
三营都统因为昨日李指挥使升职为一营都统的事,沦为全军笑柄,试问其他几人,谁愿意同他一样?
以都统的身份亲自下场比武,就是要告诉所有禁军,他们依然是都统,是禁军高层,也是真正掌控着禁军的最大势力!
那些他们一手提拔控制的指挥使们胆敢背叛,就一定会被狠狠教训,看谁还敢藐视他们在禁军中的权威。
军队这种血气方刚的地方,自然要靠拳头说话。
几个都统虽是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但常年在军中,一身武力也不容小觑。
更重要的是,哪个士兵、军官不认得他们?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便是自负武艺的士兵,又有几个有那个胆子,敢向常年积威的都统大人挥拳?
只怕光是一个气势威吓的眼神对上,勇气就已经先丧失了一半。
一切也正如徐都统预料的那样,初**比,但凡他所在的附近,根本无人胆敢靠近,甚至任凭他一拳撂倒一个,也几乎没人敢还手,轻轻松松就拿到了决赛资格。
几人神态从容地站在场地边缘处,随意地揉捏着手腕和拳头。
底层士兵们都在为前途拼命争口气,他们却如同来看戏消遣般,只盯住左四等几个指挥使,只等着抓住他们,再往死里打。
萧青冥稍一抬手,秋朗和莫摧眉同时踏前一步。
青年帝王眯了眯眼,笑意和蔼:“既然几位都统大人都在,你们就去陪他们玩玩儿吧。”
“是。”
身为天子近臣,本身就代表了一种特权,不像几个都统那样去挤占初轮士兵的胜者名额,已是最大的公平。
秋朗取下随身佩剑,交给红衣卫属下,若有所思地瞥了跃跃欲试的莫摧眉一眼。
昨夜他还不明白为何陛下叫他下场,这会才总算懂了。
跟随皇帝越久,他有时越来越怀疑对方是不是有某些预知能力,否则如何能次次算无遗策,把所有阻碍他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门?
至于身边这个满口恭维油腔滑调、还时不时挑衅自己的家伙……秋朗默默收回目光,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至少在逢迎圣心、溜须拍马这点上,确实不如他。
两人脚踏看台边缘,轻身而起,如乳燕归巢般轻飘飘落入校场之间门,几乎是同时落地。
比试在这一瞬间门就已经开始了,不仅是他们同禁军之间门,也是这对天子近臣之间门。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秋朗周身气势陡变,他从不因为对手弱小而怜悯或轻纵,拳出如风,腿鞭如龙,眼神锐利如箭,足以让每个敢拦在他面前的对手胆寒。
他闪电般突入校场之内,如同一柄利剑笔直刺入人群中,不偏不倚,目不斜视,不消片刻,几乎就把校场的混战平直地撕成两半。
凡他经过之处,以倒地的对手为边界,形成了一条真空地带,直直朝着目标穿插过去。
而莫摧眉比起他的直来直往,显得更为优雅飘逸,他身着藏蓝色绸衫,身形如同一道迷幻的影,几乎没有人能在视野里捕捉到他的身影。
能从五百余禁军中胜出的军士,无一不是军中极为优秀的好手,但在这两人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所幸的是,他二人真正的目标并非这些军士。
那厢,以徐都统为首的几个将领,已经锁定了背叛了他们的几个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