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没有宫人侍候,就连书盛也被打发去了殿外值守。
除了秋朗和莫摧眉,白术也在一旁,给萧青冥请过平安脉后,又絮絮说了喻行舟伤势恢复情况,抱怨病人不省心,不安心休养还整日到处跑。
萧青冥懒散散靠在龙椅靠背上,目光玩味,逐一扫过面前位新来的英灵人物。
他暂时略过那位特殊的“驸马”,看向站在最左侧的花渐遇。
这位曾经一手创立泊海商会的大海商,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余岁,样貌十分年轻,五官英俊风流,一身青墨色绸缎外袍,以金银丝线刺绣着繁复的花纹,在御书房明亮的灯火下显得万分奢华。
他手里一柄竹骨折扇合拢在掌心,注意到皇帝的眼神,花渐遇不敢放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花渐遇,商人出身?可曾读过书?”萧青冥指间夹着一张金色SSR卡牌,面带微笑地望着对方。
“能够白手起家,成为一代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想必,你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花渐遇矜持地笑了笑:“启禀陛下,草民出身于宁州一带的士绅家族,只不过草民是花家旁系支脉,而且还是庶出,并不受家族重视。”
他隐约露出追忆的神色,他已经死去了上百年,魂魄浑浑噩噩拘在混沌中,差点都快忘记自己也曾是个名震宁州的人物。
“草民的母亲曾是贱籍女子,虽与父亲相爱,但无法迎娶,只好做了妾室,后来父亲病死,长房大妇将我和家母一起逐出家门。”
“最穷困的时候,家母靠绣花勉强维持生计,也因此熬坏了眼睛。草民当时便立誓,此生一定要出人头地,不再让母亲半生凄苦。”
“后来草民便不再读书,放弃了科考入仕的路,开始跟随一位商人做学徒,行商,出海,到了十岁时,有了自己的船队,也算经营了一番不小的事业。”
说到这里,花渐遇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竹骨扇的扇柄,自嘲地笑了笑:“草民富有之后,本想圆母亲的念想,将她被勾掉的名碟,重新纳入花家族谱,将来的坟地也好葬入花家祖坟。”
“却不料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成功入仕,做了当地的官员,大妇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我母亲的事。”
“天下长久以来重农抑商,士农工商,教九流,士人最受尊崇,我虽有财力,却也不过是九流中排行最末的商贾罢了。”
“为了刁难我和家母,我那当官的兄弟找借口查封了我的商行,并对当地港口贸易科以重税,家族非但没有替我主持公道,反而眼红我的商队日进斗金。”
“后来甚至以纳税不够为理由通缉我,我被迫在并不适合航行的天气动身出航,可惜苍天不眷,最后还是葬身了大海。”
萧青冥有若所思,宁州啊,商税确实一直很重,只是能真正进入国库的很少罢了,世人对商人的身份天生歧视,甚至比武人地位更卑微,商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问:“如今你的家族还在吗?”
花渐遇摇了摇头:“或许还在吧,一百年了,草民也不知。敢问陛下,为何草民还能死而复生?陛下莫非知晓通灵之术?”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萧青冥,哪怕是生前最风光的时候,他也从来没奢望过有朝一日,能进入皇宫,在皇帝的御书房里跟天子对答。
对于一个社会地位末流的商贾而言,哪怕赚再多钱,也换不来这样的殊荣。
若非他在商道沉浮多年,又经历过生死间的大恐怖,磨炼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只怕早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了。
萧青冥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道:“或许这是你命中注定命不该绝,朕只是赐予你一个机会,实现你生前未了的遗憾。”
“你愿意留在朕身边,替朕办事吗?朕承诺,会赋予你一切应有的地位。”
花渐遇眼神微微一震,他知晓许多商人都迷信鬼神之说,逢年过节祭拜财神,出海前甚至要找神婆算卦,但他却对此嗤之以鼻。
没想到,已经死去的人生竟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得了皇帝青眼,凭借他经商敛财的能力,博得天子欢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死而复生,从一介被官僚拿捏的商贾,到天子近臣,天下还有这样掉馅饼的好事?
花渐遇愣神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干脆利落跪倒在萧青冥面前,朝他行大礼:“多谢陛下抬爱,臣愿为陛下尽绵薄之力,万死不辞。”
他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萧青冥满意地微微一笑。
商人,还是海商,是曾组建船队,有出海贸易经验的大海商。
人才,能赚大钱的人才,都是心头宝。
原来不是所有的SSR都像秋朗那么傲,见对方如此上道,萧青冥费尽心思准备了一肚子笼络人心的话,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
“如此甚好,鉴于你没有功名在身,朕先赐你商博士的职位,可以在宫中行走。”
一瞬间,他感到两道过于灼热的目光,牢牢盯在自己背后,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秋朗和莫摧眉。
萧青冥一挑眉,侧过脸睨他一人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两张略带委屈的脸。
秋朗两片薄唇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仍是那副面冷如霜的神色,无言地盯着他。
莫摧眉两条漂亮的眉毛垮下去,既幽怨又可怜巴巴:“陛下,当初您对我们可没有如此厚爱……”
刚来的新人,寸功未立就先赐官职,虽然只是没有品阶的博士,那也是明晃晃的偏爱,多么令人不爽!
这才几个月,他们的陛下就喜新厌旧了!
莫摧眉挑衅地瞅一眼身边的秋朗,眼神里意味就差没把“你也有今天”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想当初,是谁最为受宠?天天被陛下带在身边,还尤其高傲,见谁都欠他八百万两银子似的,现在呢?一下来了两个跟秋朗同等级的人物,他看秋朗还怎么狂下去?
萧青冥有些好笑:“别这么酸,朕可没有薄待你们。”
卡牌嘛,当然是新的香了,萧青冥暗搓搓地想。
不同于他一人满脸的幽怨,白术倒是乐乐呵呵地:“陛下好厉害,又召唤到新人了,臣还记得当初秋统领百般不乐意为陛下效命,整日都催促陛下快点下第道命令,好放他自由呢。”
白术一脸呆萌地扭头看向秋朗:“秋统领现在怎么没想离宫啦?”
突然惨遭背刺,秋朗冷硬的脸孔有些绷不住,一言难尽地瞪了白术一眼,嘴唇抿得越发紧,唯独藏在发丝间的耳根隐约有一点赧然的微红,暴露了他的内心。
“还有这等事?”莫摧眉被召唤得晚,还不知道这茬,心里笑得直打跌。
他似笑非笑地斜眼瞅着秋朗,暗搓搓道:“秋大人,秋统领,现在陛下身边可用之人越来越多了,你若是还想离开,不若趁早提出,我一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说情的。”
秋朗越看他那双桃花眼,越觉得可恶,拇指按住剑格,“锵”的一声,露出剑身,冷冷道:“管好你自己。”
莫摧眉愈发笑得花枝乱颤,白术挠挠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刚刚得了商博士职位的花渐遇,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两人。
他知道这两个,一人是皇家禁卫军统领,负责保护皇帝安全,另一人则是红衣卫指挥使,掌管诏狱,朝中人人闻之色变的特务组织。
两人都是绝对的天子心腹,看来他们对自己这个新人颇有几分敌视。
花渐遇手中灵巧地转折竹骨折扇,论及先来后到,自己自然是不如两人效命更早,但论及才能,他自信在自己的领域不会输给任何竞争对手。
他微微一笑,朝两人稍一抱拳:“两位大人,今后同殿为臣,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两位多多提携指教。”
秋朗和莫摧眉顿时齐齐朝他看去。
莫摧眉取笑秋朗的心思也没了,挑起眉毛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回礼:“花大人客气了,好说。”
花渐遇越是谦卑有礼,他心中越是警惕,他冲秋朗啧啧两声,看看这得体的情商,比你这个冰块高了一大截呢。
秋朗把眼光挪到皇帝身上,不搭理他。
萧青冥没有理会卡牌之间的明争暗斗,重新拿起第一张金色卡牌:“方远航,你会炼丹?你不是读书人吗?为何去做了方士?”
萧青冥看着卡面上的《万物融合法》,不由生出几分兴趣。
哪知方远航略微扬起下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嘲意:“考取进士算什么?似我这等生来注定与众不同的人物,读书科举不过探囊取物。”
“那些凡俗之人不过朽木耳,看不懂我的大作,一味只知道咬文嚼字之乎者也,嘴边只知道圣人之言,将其他一切都视作歪门邪道。”
“这样的王朝,合该被现在的皇室取代。”
方远航一身素白轻衫的读书人打扮,年纪还不到十,样貌斯文,只是那对飞扬的剑眉破坏了书生气,反而显出几分锋芒毕露的狂妄。
这名狂生肆意打量着龙椅上的萧青冥,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丝毫没有像花渐遇那般的受宠若惊和毕恭毕敬。
“我已是死过一次之人,功名利禄于我不过粪土浮云,陛下虽贵为当今天子,却也不能叫我俯首帖耳。”
其余几人都用惊诧的眼神看着他,就连他身边的“驸马”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莫摧眉撇了撇嘴,也不知道什么心态,花渐遇对陛下恭恭敬敬,他不喜欢,这个方远航比秋朗还狂,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模样,他更不爽。
萧青冥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这人的脾气,甚至还没有当初的秋朗尖锐。
如今还不是乖乖当他的打工仔。
萧青冥低头饮了一口茶,收服刺头,同样的养卡牌的乐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