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冥一件件褪去衣物,赤身踏入温泉池中。
池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淡淡的硫磺气息随着热气升腾。
水雾氤氲中,萧青冥全身放松,眉宇舒展,懒洋洋靠在光滑的池壁边,一声舒服的喟叹,满头黑发散开,悠悠漂浮在水面上。
温暖的泉水驱散了冬日的寒意,连同数月的疲惫尽数洗去。
萧青冥闭上眼,就在快要睡着时,有熟悉的脚步声在缓缓靠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背后默默抚上他的双肩,不轻不重地揉捏,皮肤传来令人舒适的温度。
萧青冥嘴角无声扬起,仍旧闭着眼,心安理得地享受“清俊小厮”的侍候。
他惬意地仰起头,露出颈项一段流畅的弧度,漫不经心道:“按摩的手法不错,莫摧眉从哪里找来的人?”
那人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沉沉笑道:“陛下可还舒服?”
萧青冥睁开双眼,不紧不慢地按上其中一只手背,抓在掌心轻轻捏了捏,“唔”了一声,语调懒懒散散:“手劲再大些,往左一点,嗯……”
对方的力道不轻不重,在经络穴位附近用指骨反复按压,萧青冥舒爽地眯起眼,从鼻子里哼出长长的音节。
那人俯身,乌黑的长发从背后垂落,抚上萧青冥光露的肩旁,凑近他的耳边,嗓音低沉带笑:“陛下,如何?”
萧青冥耳膜仿佛一阵麻痒,轻笑道:“叫什么名字?有赏。”
那人十分配合地回道:“草民周行,伺候陛下是草民的荣幸,不敢奢求赏赐。”
“哦?怎么是你?”萧青冥笑吟吟转过头来,正打算调笑两句,待他看清对方面容的一瞬间门,他的表情顿时一僵,险些裂开——
入眼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斜飞入鬓的剑眉,细长上挑的眼角,唇红齿白,眉眼柔美,看上去倒确实清俊文雅。
怎么不是喻行舟?!
萧青冥心下一阵错愕,一把丢开对方的手,哗得从温泉里坐起身,满脸古怪:“你怎么……”
仿佛被对方的反应逗笑,周行忍俊不禁地望着他,曲折一条腿随意坐在水池边。
他没有戴面具,摸了摸脸颊边缘处,微微一笑道:“陛下,不是一直想看草民的长相,如今为何这般惊讶?莫非是草民样貌过于丑陋,吓到陛下了?”
萧青冥挑起一边眉梢,疑惑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暗自思忖,该不会用了人丨皮面具或者类似易容丹之类的东西吧?
易容丹是游戏系统的常见道具,很难说是否现实本身就存在类似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周行,伸手就要摸上他的脸,果不其然被周行闪开。
萧青冥没有得手,心中冷笑,不给他摸,果然有鬼!
“你躲什么躲?在朕面前如此不懂规矩?”萧青冥收起最初的惊讶,又气定神闲地坐了回去。
他如今有系统送的心声卡在手,任喻行舟这厮如何诡计多端地哄骗他,都休想叫他上当。
他眼珠略略一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的样貌明明俊得很,何必非要戴张面具示人?以后就不要戴了,如此这般甚好,正是朕喜好的模样。”
周行:“……”
萧青冥一本正经地摇头道:“看来确实是朕搞错了,竟将你错认成了朕的老师,如今细想来,你们一点也不像,样貌不同,声音也不同,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朕的老师素来矜持端庄,可不像你这般胆大妄为,竟敢轻薄朕。”
萧青冥摸着下巴,笑眯眯道:“不过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朕可以大度地不追究你,谁让朕就是喜欢长相俊秀的呢。”
周行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
一时之间门,他简直不知该高兴陛下放弃了追究他的真实身份,还是该恼火对方竟然对“周行”这个假身份表露了好感。
陛下不是已经认出自己就是喻行舟了吗?
难道看到自己易了容后的面貌,就真的相信他是“周行”?
他的陛下那么精明,怎么可能真的被他这点拙劣的小伎俩糊弄了,可万一是真的……
喻行舟内心一阵凌乱纠结,眼神幽幽且复杂地望着萧青冥,半是酸涩半是埋怨,莫非这就是他仗着周行皮囊放肆的代价?
自己竟然亲手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情敌”,他下意识摩挲着下颔边缘处,那里覆盖了一张薄薄的易容皮膜。
忍不住酸溜溜地想,陛下果然喜欢探花那种清俊的类型……
戴上面具,放弃摄政和老师身份的是他,不肯表露心迹的也是他,明明害怕萧青冥戳破他可笑的谎言。
可如今,他的陛下真的将他看做“周行”,他心里又酸得妒火中烧——哪怕对象是他自己。
周行面上百般变幻的神情,悉数被萧青冥收入眼底,他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勾起嘴角,心里乐得险些笑出声。
他斜睨着周行,拍了拍池壁,道:“过来替朕揉肩。”
周行慢吞吞靠过去,双手重新捏上对方的肩膀,手指之下,男人的肩臂精韧有力,肌理分明,流畅的线条起伏,延伸至胸膛微微隆起的胸肌,又渐渐隐没于水中。
池边的托盘温着美酒和小菜,萧青冥把玩着白瓷的酒杯,抿了一口酒。
他样貌本就极英俊,此刻褪去了人前的威严和锋芒,赤身露体倚在池边,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双眼半阖,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更添几分慵懒之态。
几杯清酒,暖气一蒸,面颊间门隐约浮出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红,蔓延至耳根,如水的月光流淌在他周身,衬得他如同一个发光体,越发俊得惊人。
感受到周行的动作越来越神不守舍,一味盯着自己看,他撩起眼皮,眼波流转,朝对方似有还无回眸一笑,拖着懒懒的调子:“你看什么呢?好好按啊……”
周行眼前仿佛被什么迎头一击晃花了眼,有种心跳加速的晕眩感,口干舌燥得说不出话来。
当日在画舫里发生的种种香艳和旖旎,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那种神魂颠倒的熊熊烈火又窜起来,他咬住下唇,竭力按捺着亲吻的冲动,眼神越发深沉。
一股暗恨蔓上心头,萧青冥怎么可以装作认不出他来?
然而这股暗恨是毫无道理的,最后又只好恼上自己,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萧青冥似笑非笑道:“你把莫摧眉找来的人弄哪儿去了?”
周行挑眉:“草民莫非伺候得陛下哪里不妥吗?”
还问别人做什么?
萧青冥暗笑,他的老师,那张利嘴,比哪儿都硬,但又决计不肯看自己跟别人亲密一丁点,身上如同装了后世的探头,听到一点风吹草动,行动得比谁都快。
“你不是在宁州吗?怎么,莫非一直跟着朕的马车?”
周行卡了一下壳,竟一时找不到借口。
萧青冥笑道:“你既然如此舍不得朕,不如随朕回京,在朕身边某个一官半职,报效朝廷,如何?”
萧青冥再次对“周行”抛出橄榄枝,可周行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抿了抿嘴,幽幽道:“多谢陛下抬爱,草民受之有愧。”
萧青冥微微翘起嘴角,看着对方如同埋在酸菜罐里的眼神,心中越发好笑。
也不知为何,若是换了旁人,敢如此隐瞒身份,神出鬼没地监视自己,早就赏他一颗子弹送去见阎王了。
但只要一想到这人面具下,喻行舟那张端方的脸露出酸溜溜的表情,萧青冥便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多逗一逗才好。
这么想着,他状似不经意问:“外面天寒地冻,不下来一起泡泡吗?”
果不其然,周行如同被烫到般缩回手,又忍不住确认:“陛下在邀请谁?”
萧青冥故作讶异地眨眨眼:“这里不是只有你周行吗?”
周行无奈,咬牙道:“多谢陛下厚爱,时候不早,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不等对方说话就飞快离开了院子,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萧青冥趴在温泉池边,笑得前合后仰,下巴枕在手臂上,露出几分玩味的小得意。
喻行舟啊喻行舟,你非要装,朕陪你玩玩儿又如何?
看你忍到几时。
※※※
萧青冥回京当天,换回了摄政官服的喻行舟和瑾亲王,领着一众文武百官,离开京城十里,在寒冬腊月的早晨等待着迎接圣驾。
直到一条长长的马车队伍由远而近,明黄色的皇字龙旗随风招展。
喻行舟夸下马背,同瑾亲王等官员一道,齐齐跪下,“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远远传开。
萧青冥身披一间门黑金绒大氅,站在马车上,抬手笑道:“众卿不必多礼,这些日子以来,辛苦诸位在京中主持大局了。”
喻行舟悄然抬头,正好撞上一双幽邃的目光,隐含着某种微妙的深意。
待他仔细看去,那人已经重新钻回马车里,下令:“回宫吧。”
※※※
一回到京城,过去几个月积累下来的政务,瞬间门就把萧青冥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