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寿宴还没有结束,唱寿礼仪依然在进行中。
可是王大姑娘忍不了了,瞧见女儿卢玉巧缓步向自己走来,她已经提前一步站起了身,上前去拽住了卢玉巧的手,向左右礼貌地笑道,说要陪女儿去净手。
那过于勉强的笑容,让人一瞧就知道这所谓的净手是一个虚假的借口,卢玉巧看着哪里需要去净手的模样?
她这刚刚在台上持剑舞了一场,虽说不是大开大合地满场舞动的满堂势,但舞剑到底就是个累人的活计。
卢玉巧那汗流浃背,鬓发皆湿的模样,怎么着都更应该坐下来好好缓一口气,或者干脆借口去换一身衣服,私底下休息一下更合适吧?
可王大姑娘这个亲娘,居然已经气糊涂到这个地步了,世家女子,竟然连美丽的借口都找不出来了。
坐在高台上的湛兮眯着眼瞅着那两个默默往后退去的人影,想起了太子刚才说的那句话——“卢玉巧要吃苦头了。”
二皇子显然最是关注湛兮,湛兮的视线稍微停留的久一些,他就立即注意到了,他见湛兮一副在思索着什么的模样,便趴在湛兮的肩膀上,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解释:“别看啦,她们应该是如厕去了。”
“那可不一定。”湛兮风流写意地摇了摇折扇。
太子看了湛兮一眼,忍了一下,没忍住,又看了湛兮一眼。
湛兮注意到太子的神色,便露出龙王歪嘴一笑,邪魅狂狷地唰一下,又开始扇风:“男孩,你是在玩儿欲擒故纵吗?”
小太子终于被他油得顶不住了,满脸都是槽多无口:“曹国舅你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孤一早就想问你了,这都冬天了,你还搁这儿一直摇折扇,你难道都不冷的吗?”
“他冷不冷是不知道了,反正我是挺冷的,阿嚏!”二皇子打了个喷嚏后,犹觉得脖子很冷,他乌龟似的缩了缩脖子,选择远离人工造冷风的湛兮。
虽然小舅舅香喷喷的,但是他扇起扇子来,那风真的是很冷,这美丽的荀令十里香,看来他是无福消受了,二皇子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眼看着二皇子直起了身子就要从自己身上挪开了,结果湛兮长臂一伸,把二皇子直接又捞回了自己的怀里,二皇子刚要挣扎,太子也正要说他一句,就见湛兮古灵精怪地冲他俩眨了眨眼睛:“准备一下,我们提前撤!”
太子福至心灵,“失手”打翻杯盏,里头的茶水刚好滴了几滴到他的衣袖上,他浮夸地“哎呀”了一声,然后无辜地看向永明帝:“阿耶,孩儿失礼了。”
永明帝挑挑眉,看着搂在一起笑嘻嘻的湛兮和二皇子,到底没拆穿他们几个,笑着说了声:“下去换一身衣裳。”
或许面对自己疼爱的孩子,人总是格外宽容又体贴的,永明帝末了又补充了一句,道:“金童子,你和於菟陪太子一块去吧。”
“好咧,我都听姐夫的。”湛兮应声而起。
曹穆之在一旁促狭地看着他们三个排排站了起来,努力小动静地撤退。
全场最受关注的人莫过于湛兮和永明帝和太子了,永明帝那是因为他是这片天地最尊贵的人,太子则是因为他是今日筵席的主角,而湛兮嘛,那是因为他实在是太闪了!闪到扎眼的程度!就连台下吹拉弹唱的乐伎们都忍不住多次偷瞄他!
这几个人的动静,哪里能瞒得了底下的人?上官无病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湛兮几个最好的小伙伴离席的动作,啊哈~他们要去做什么大事?这次是夜探冷宫还是夜探鬼屋,怎么不叫上他啊。
没人主动叫也没关系,反正他脸皮厚,可以自己上。
于是乎,上官无病比太子的表演还要更虚假浮夸地突然就捂住了肚子,一脸扭曲地顶着周围人惊诧的目光,踉跄着离去……
曹穆之……曹穆之差点笑出声来,这几个孩子啊,当真是活宝一般。
永明帝悄悄地瞅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神色不愉,这才放心地说道:“小孩儿天性如此,让他们去玩吧,万春阁那边应该也处理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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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屏为吉祥如意的八角宫灯下,转角处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玲珑!为娘是如何与你说的?你为何就是说不听呢!”王大姑娘的声音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卢玉巧垂着头,原本是打算不论阿娘说什么,她都保持沉默的,但是王大姑娘语气中的那种“怒其不争”的感觉,却结结实实地刺痛了她,她猛地抬起头来:“我今晚的表现不好么?圣人很满意,太子殿下也很满意。”
“你!你还敢狡辩!”
若这里不是皇宫,王大姑娘当真是恨不得给这女儿几巴掌,好好地打醒她:“荥阳郑氏有什么好?你是疯了才会想要和他们郑氏扯上关系!郑太夫人当年带着长女,跟着身为尚书左仆射的郑公,结果呢?她们母女两个,三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郑氏要营造那‘清廉节俭’的名声,已经走火入魔了!你嫁过去拿自己给他们郑氏的美名贴金吗!?”
“郑太夫人如今已经七十高龄,可见她过得并不像阿娘口中那般狼狈且有伤身体。”卢玉巧捏紧了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坦诚地与王大姑娘对视。
王大姑娘深吸了一口气:“你当真要顺你大伯父大伯母的意思,嫁到那郑氏去?你可知你大伯母给自家姑娘相看的世家?哪个不是穿金戴银、山珍海味的!她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让嫁回自己的娘家,却让你嫁过去,她真的为你好吗!?卢玉巧,你是不是发癫啊你!”
王大姑娘这位母亲势利眼是真的势利眼,最爱攀权富贵也是真,所以一旦涉及某些他人攀附权贵的私心,她就能一针见血。
卢玉巧也是被这话弄得有些惊慌了起来,大伯娘、大伯娘她……但是卢玉巧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说道:“阿娘不必忧心,这八字还未有一撇,届时……”
“届时?”王大姑娘冷笑了一声,“你们在圣人面前、在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面前,你侬我侬,你给自己留退路了吗?”
卢玉巧彻底慌了,她到底年岁尚幼,便是有些主见,也抵不过王大姑娘的这些诛心之语。她如今见自己的小竹马,自然是千好万好的,那日后呢?谁又能保证得了日后?!
就在此时,有人姿态闲适地径直走来,声音清朗:“‘卢’夫人未免也太瞧不起我荥阳郑氏了,家风崇尚简朴,不好穿金戴银,但不至于连一顿肉都吃不上啊……”
“昔有陈皇后,向司马长卿千金买赋,今有贤王爷,向在下千金求诗。”郑元照疏狂一笑,指着天边的月亮,道,“我腹有诗文,散尽万金犹可复来,何惧三月无肉?倒是卢夫人,您可没这本事!”
“你!”王大姑娘咬牙切齿地瞪着眼前这位本世人称之为“诗中仙”的男人,她怒而连名带姓:“郑元照,你好哇你,恃才傲物,你能养你弟弟一辈子吗!?”
跟在郑元照身后的小男孩闻声,忍不住冒出了个头,羞涩地冲王大姑娘笑了笑,又和王大姑娘耐心解释:“夫人莫忧,我虽然不如兄长天生诗才,但我也能识文断字,他日也可做个芝麻小官,闲暇时候可替书店抄抄书,也可摆摊替人写信,终归不会饿着妻儿的,并不需要兄长的接济。”
王大姑娘对上那双真诚又恳切的大眼睛,直接陷入了无语之中:“……”
果然,真诚是针对阴阳怪气的最大的必杀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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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进行到这里,二皇子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直接笑出来,好在湛兮反应快地把他嘴给捂住了。
上官无病就是在这时候,偷偷摸摸地蹭到了旁边,小声问:“你们在看什么?我现在开始看会不会有点晚?有谁能给我一个前情提要吗?”
差点以为是鬼贴了上来的太子浑身一抖,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下次靠近,好歹出声啊!”
“那我出声,不就让对面发现我们在看戏吗!?”上官无病理所当然地问道。
“没关系,反正我们是光明正大在看,”湛兮耸了耸肩,“谁叫我们路过,就发现了有瓜呢,那当然是停下来吃瓜啦。”
这边窸窸窣窣、窃窃私语,那边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
王大姑娘见以自己的文化水平,干不过那肚子里装满了墨水的两兄弟,直接就要拉拽着卢玉巧离去。
郑元照倒也没阻拦,毕竟前方等着她们母女两的,是要“接”她们回卢家去的卢家人。
至于身为王氏家主的广平侯为何不作声,那还不简单,这种为了攀附权贵会脑子不清醒给家族挖坑的家伙,说是烫手山芋也不为过了,广平侯能把她甩出去,估计都恨不得半夜烧香念几句阿弥陀佛,再来一句感慨:“卢家——大好人呀!”
卢玉巧被她亲娘粗暴地拉拽弄得踉跄了一下,但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郑元烈一眼。
郑元烈站在原地,冲她笑得格外可爱。
卢玉巧愣了愣,陷入了迷茫,这不好吗?郑元烈不够好吗?她觉得他已经很好了,他们自幼相识,知根知底……
郑元照漠然地看着她们离去。
郑元烈问他:“兄长不喜欢玲珑表妹么?”
郑元照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郑元烈的脑袋:“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才特意带你来这一趟的啊……”
他喜不喜欢对方又有什么关系呢?郑元照冷淡地想着,甚至不在意那些长辈们这些安排,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小心思,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又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只不过是……尽所能地帮一帮这对目前还是两小无嫌猜的青梅竹马罢了。
郑元烈还要再说什么,郑元照却“嘘”了一声,目光直勾勾地往湛兮那边的花丛看去。
湛兮见状就知道自己领着三个小孩吃瓜被发现了,他也根本不带怕的,挑了挑眉,淡定起身,开始招呼着:“好了好了,瓜吃完了,都起身,跟我去瞧一瞧我给太子准备的礼物!”
郑元烈顺着兄长的目光看去,原本瞧见居然有个人居然突然冒了出来就已经很吃惊了,没想到让他更震惊的是,湛兮坦然自若地招呼过后,原地居然“蹭蹭蹭~”又站出来三个人!
郑元烈这小毛孩那震惊到表情破裂的模样,不啻于现代交警拦下一辆面包车,结果看见这辆小小的面包车上陆陆续续走下来十几号人的表情了,湛兮忍笑要领着孩子们离开。
郑元照磨了磨牙,好个无礼的小子,看来这位“曹国舅”比传闻中还要更加嚣张霸道还混不吝!
尽管湛兮嚣张霸道还混不吝,郑元照也不得不领着弟弟郑元烈向他们几个行礼。
“你们自便~”湛兮潇洒地说完,像是老母鸡似的带着三只小鸡仔大摇大摆地离开,不远处还汇合了一大群宫女太监,留下这郑氏兄弟俩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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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万春阁的路上,上官无病问湛兮:“曹国舅你给太子殿下准备了什么礼物?你给的礼物不是在唱寿礼上就呈上了吗?就那块平平无奇的玉佩。”
上官无病可能是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又继续埋汰湛兮:“我在席位上,听其他人说,你去年给太子送的也是个玉佩,前年送的也是玉佩。他们说你虎年的时候就给太子送一枚猛虎下山的玉佩,兔年的时候就给太子送一枚月兔捣药的玉佩……走不走心我是不知道了,反正我看着你是挺敷衍的。”
二皇子听出来这话中的埋汰了,忍不住替自己的小舅舅鸣不平:“喂!那个只是明面上的礼物啦,我家小舅舅给大哥准备的礼物,在万春阁呢!就是上回你瞧见的那些用红布挡住的东西,有那么那么那么大!”
“对吧,大哥。”二皇子说完,用肩膀撞了撞太子。
这一路都在沉思什么的太子骤然回神,点了点头:“於菟说得对,那只是明面上给大家伙看的,随便敷衍过去就好了,孤知晓曹国舅今年准备的真正的礼物是个秘密,它现在在万春阁。”
湛兮满意了,给了这两兄弟一人一个爱的虎摸。
上官无病狐疑地瞅了瞅湛兮,又瞅了瞅这皇家的两兄弟,然后问二皇子:“那曹国舅去年、前年,给太子准备的真正的秘密礼物是什么?”
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