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演武场。
前方共有九个一模一样的靶子。
红线前一窈窕身影,轻易拉开了弓箭,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紧绷之声逐渐尖锐。
而在她轻松松手后,箭矢离弦而出,咻呼一声破空之响。
九姑娘射了此箭后,却没有看它中了靶子没有,而是轻松写意地转身去拿一旁的水壶。
倒是她的手刚碰到水壶时,侍女的欢呼声响了起来:“中啦!又是正中红心!”
站在其他靶位的公子们纷纷笑了起来,恭维之声不绝于耳,左右都是一句——
“九妹厉害,哥哥们不如你啊。”
九姑娘喝了一口水,一对极其特别的内双丹凤眼盈满了某种促狭的笑意:“正中‘红心’啊……我听闻今日小国舅归来,带回来了安北都护府的樊少将军,想必前些日子贵妃娘娘说齐王府好事将近,所言不虚啊。”
“哥哥们,你们说是不是?”九姑娘的打趣太明显了,把她一群哥哥都逗得面红耳赤。
九姑娘也没继续埋汰她的这群哥哥,喝了水,又去拿弓箭,没有丝毫懈怠。
大雍皇族虽热衷于渔猎,世家大族也注重君子六艺,但是大雍朝享国日久,如今皇都纸醉金迷,对于射之一道,人们已经开始将它简化成风雅轻松的投壶了。
投壶,摆好一个瓷壶即可让王公贵族们在室内随意玩耍,哪用如射箭一般,非得在烈日下,汗流浃背的,多不雅观。
但齐王府因为老齐王,世人口中的“九贤王”还在,因为他不知变通,是个老古板,所以还保留着这让子弟们骑射的要求呢。
此时的演武场,八个靶子都有箭矢,唯有第七个,干干净净的。
不一会儿,有人在回廊处出现,那人身姿如月下泠泠玉树,声音清冷似珠玉相击:“你们射箭也不叫我?”
一听这声音,七位公子都有些心虚。
九姑娘眉尾一扬,不见心虚,反而理直气壮:“不叫七哥你,你就要过来说我们一通。叫了七哥你,你又要嫌日头晒不肯来了。真是叫也不行,不叫也不行,唯小人与七哥你难养也!”
其他几个公子听了这话,闷笑出声。
尤其是与齐王府的七郎双胎所生的八郎,更是忍不住对九姑娘竖起了大拇指。
七公子美目一转,落到了九姑娘的身上:“方才九妹说哥哥们好事将近,我看未必,姊妹九个,唯有九妹才对‘婚姻’一事甚是热忱,常言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九姑娘又放了一箭,再次正中靶心,她对哥哥的埋汰不以为意,笑道:“不过是些许年少轻狂之事,也值得七哥你到现在都拿来取笑我?”
年少轻狂……九姑娘今年十六岁,她对自己七岁那年“大震诗文会”的壮举的评价,便是这淡然至极的“年少轻狂”。
因为年少轻狂,所以志得意满,所以锋芒毕露,而如今,却是不同了。
如今她的人,和她的眼一样沉。她的心,和她的箭一样稳。
矜贵的襕袍公子玉立在廊下,安静地看着妹妹那一箭又一箭,箭无虚发……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七公子并不担忧妹妹,妹妹天资聪颖,智慧过人,能力超群,按理说,她去了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很好。
可是七公子仍然感到有一层阴翳弥漫在心头久久不散,想必……有些事并不是所谓智慧、能力、权势就能扭转的。
非人力所能及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也许,他当年就应该答应玄德天师或者鉴慧方丈的收徒的,七公子的眼神渐渐放空,若是当年答应了,想必他不会如现下这般困顿。
始终剥不开冥冥之中的迷雾,预不清妹妹的未来。
但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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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城,立政殿。
饭后湛兮说要领着两个小孩出去走走,消消食。
曹穆之轻笑一声,道:“你们去吧。”
二皇子一路都不安分,不是去辣手摧花,就是捡了石头踢着玩。
路上二皇子还喋喋不休地问湛兮:“小舅舅,那柳宽起可讨厌了,如今朝堂对此事僵持了很久,怎么都说不通他,你看看要不要想个办法,把他气死算了!”
二皇子想要他小舅舅气死刑部尚书,宫女太监听了这句话,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湛兮却不以为意,笑盈盈道:“好啊。”
二皇子想得不深,无非就是对方气得他阿耶好久都不得开心颜了,他希望嘴炮技能满点的他小舅舅气回去。
湛兮说好,二皇子就立即欢呼了起来,仿佛已经看见某个讨厌鬼被他小舅舅气死了的模样,分外解气。
倒是太子想得更深一些,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对湛兮说:“此事有些难办。”
“哦?”湛兮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太子说,那柳宽起出身河东柳氏不说,他人还很有能力,曾经两度参加科举,都登贤良方正科,为人正直,敢于直言劝谏,是先帝之时就深得皇族信赖的人。
“他孝顺父母,严整庄重,不喜嬉笑,举止得宜,常人难寻他的错处……”太子娓娓道来。
而且这柳宽起虽然是一介儒生,却也曾亲自领兵,为朝廷征讨抗命不遵的淮西节度使。
听起来,这位柳宽起极有威望和名声,而且也绝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人都是多面体,湛兮能理解,小偷小摸之人也可能会跳河救人,屠夫也会柔情地抚摸小猫咪。
柳宽起自然会是一个名传后世的明臣,但就“婆婆打死儿媳”一案上,以湛兮的价值观,就绝对不能同意!
太子说了许多,湛兮耐心地听了一阵,大概明白了,这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