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缝针结束,医生重新给戚时缠好绷带,又仔细叮嘱了“避免沾水,注意忌口”才离开。
祝辞眠眼泪立刻就又流了出来,他哭得眼尾鼻尖都是红的,一张小脸满是泪痕,看起来就像只可怜极了的小花猫。
戚时低叹一声,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倾身过来,轻轻将祝辞眠圈进怀里,又低头,薄唇覆上祝辞眠的脸颊,一下下温柔而又克制,细细吻去祝辞眠的眼泪。
-
那濒临暴露本性的危机,好像就这样轻松过去了。
好像只是虚惊一场。
祝辞眠没再提过关于那个晚上的任何事情,他只是非常非常关心戚时的伤。
比关心自己的耳朵还要关心。
当然,戚时和他反过来。
戚时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但对祝辞眠耳朵的恢复情况,每天的治疗检查,全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乔燃和林柚郁都笑说他们果然是情侣,这也太配了。
祝辞眠和戚时拥抱接吻包括晚上睡觉时候都很注意,生怕会压到戚时的伤。
每天要问他九十九遍“还痛不痛?”
其余时候,祝辞眠的住院生活简直堪称“丰富”。
林柚郁和乔燃,还有戚先生戚太太每天都会来看他。
祝淮岚在祝辞眠生病前就已经又飞去国外了,但每天也都会打视频。
除此之外,祝辞眠左手挂吊瓶的时候并不影响他画画,他又继续做起了学校小组没做完的活动。
有天祝辞眠画画的时候,正好有护士来给戚时的伤口换药。
祝辞眠立刻就放下了画笔,认真看戚时换药。
中途祝辞眠手机振动了一声,屏幕亮起来,戚时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正好是蒋路发来的信息,在和祝辞眠讨论活动有关的问题。
可祝辞眠却毫不犹豫锁了屏,只继续盯着戚时换药。
“不回吗?”戚时低声问。
“等你换完药再回。”祝辞眠理所当然回答。
戚时就不再问了。
可与此同时,他深藏于心脏深处的自厌情绪却又在顷刻间翻腾起来——
戚时知道,有些事情并没有真的过去。
或者说,是永远不可能过得去的。
祝辞眠真的太纯了,他太相信戚时,也太好哄。
在那个晚上那样直截了当撞上了几近陷入癫狂状态中的戚时,可祝辞眠满心在意的却都只有戚时的伤口,而戚时仅用三言两语,就轻易将自己所有的发疯行径合理化,且打消了祝辞眠所有疑问,甚至祝辞眠还被戚时“反将一军”,不再能有任何继续指责质问的余地。
戚时一面万分愧疚于在这件事情上对祝辞眠的不坦诚,可另一面,骨头里的恶劣因子却愈发叫嚣着,让他愈发想要将这样的祝辞眠如同野兽圈
地般,牢牢圈住,长久占有。
就好比此时此刻,戚时同样一面深深愧疚于让祝辞眠为了他的伤而担心,可灵魂深处,他却又完全无法克制自己,为了祝辞眠这样的专属关心而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尤其是,在祝辞眠为了看他换药,而毫不犹豫选择暂时不回蒋路信息的时候。
有那么一个瞬间,戚时真的想过,自己这伤可以一直不要好起来。
这样,是不是祝辞眠的目光,就会永远第一时间为他停驻?
-
十天后,祝辞眠顺利结束了治疗。
出院前一天,他又做了一次纯听检查,结果显示他的右耳听力虽然还没有恢复到像左耳一样好,但已经完全恢复到了正常标准。
据说很难被治好的耳鸣情况也彻底消失了。
而同一天,戚时的伤口也拆了线,虽然不可避免暂时留下了一道痕迹,但这于戚时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问题。
甚至反而可以称之为享受——
因为祝辞眠现在又多了一处亲吻时候一定要关照的地方,那就是戚时小臂上这条伤痕。
他总是吻得轻柔而又珍重。
吻得戚时心尖发痒,且无比渴望这条伤痕能够永存。
祝辞眠和戚时重新开启校园生活那天是个周三。
天气回温,晴空万里。
他们四个人约好了,晚上下课后一定就要去吃那家一直没吃上的烤肉。
不必说祝辞眠和戚时,乔燃和林柚郁的心情都很高涨。
林柚郁特意带上了单反相机,说吃饭时候要来四人大合照。
乔燃早早选好了晚上要配烤肉喝的酒,还特意给祝辞眠选了一款看起来像鸡尾酒,但其实并没有酒精度的饮料。
一切都很好。
明明是在深秋,却又好像充满希望,欣欣向荣。
只是如果…
如果祝辞眠没有意外听见,戚时和蒋路那通电话的语音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戚时和乔燃先在教学楼门口汇合了,多等了十分钟,才等到祝辞眠和林柚郁出来。
祝辞眠走向戚时的脚步很快。
快得戚时下意识张开了手臂,准备迎接祝辞眠冲进他怀里。
可这个拥抱注定会落空。
在与戚时近在咫尺的距离前,祝辞眠倏然停下了脚步。
他仰起头看向戚时,直直望进戚时眼眸,祝辞眠开门见山,质问得直截了当:“戚时,你和蒋路打过一通电话,是不是说过很多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的话?”
戚时唇边笑意蓦然凝固,全身肌肉都陡然间绷紧到了极致。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有件事情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
在祝辞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于戚时而言,最不好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他一直苦心隐瞒的,终究还是彻底暴露在祝辞眠面前。
深吸口气,戚时依然在试图缓解眼下这极度紧绷的状态,他竭力把控着语气,缓声道:“眠眠,我们先去吃饭,等晚上回宿舍,我再慢慢给你解释,可以吗?”
祝辞眠向来都很乖,何况现在林柚郁和乔燃也都还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当然都会同意的。
可这一次,祝辞眠却罕见选择了拒绝。
“不,”他略微浅淡的唇瓣张开,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我现在就要听解释。”
林柚郁不动声色给乔燃递了个眼色,两人立刻识趣走到了一边。
教学区依然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大树下的这一方角落。
“为什么总是要这样?”祝辞眠再次开了口,他语气里充满了十足的困惑,与极其罕见的无力,一字一句质问戚时,“你总是这样,偷亲我被我发现了你才对我告白,伤口那么严重被我看到了你才告诉我原因,这次也一样,和蒋路讲了那么
多话录音被我听到了,才说要给我解释,明明在当时我就问过你,蒋社长打电话说了什么,可你一个字都不说!”
缓了一缓,祝辞眠的眼眶就又红了。
觉得在吵架时候掉眼泪很没面子,祝辞眠飞快偏头眨了下眼睛,眨落眼眶里的泪珠,就又转回头再次盯住了戚时,他继续把自己也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全部都砸向戚时:
“妈妈之前说过,真正的喜欢是要建立在两个人完全了解之上,她当时还说,即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也不代表你就会对我毫无保留,我当时不信,但现在信了,明明我什么都会告诉你,可你不一样,你有很多都没有告诉过我!说好的完全了解,你根本就不想真正让我完全了解你!”
一连声讲完这样一大段话,祝辞眠就再也绷不住,眼泪又掉出来了。
他忿忿抬手用力擦了擦眼睛,边还想要继续对戚时“开火”:“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没话讲了是…”
“眠眠,你想听我说什么?”戚时低哑嗓音蓦然响起,打断了祝辞眠的激将法。
自从和祝辞眠确认关系的那一刻起,到现在这个瞬间,过往的一幕幕一祯祯都顷刻间像放电影般,一同袭上戚时脑海——
无数次的忍耐与克制。
一直深埋于心底如同野草般无尽的晦涩欲望。
堪堪在癫狂的边缘回旋。
一天更比一天汹涌的自我厌弃,与害怕伤害到祝辞眠,害怕暴露本性的惶恐。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奔涌而来,彻底而又决绝冲垮了戚时一直在心里高高竖起,而又早已岌岌可危的屏障——
“告诉我,你是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
“是想听我说我这十来年里一直像个偷窥狂一样窥伺着你的一举一动,连你哭过多少次为了什么哭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是听我说我像个变态一样收藏着和你有关的所有东西,连你第一次那什么之后因为害羞丢掉的内裤都不放过?”
“又或者说,你想听我说我手背上这道伤痕的真实来历,是被我自己用剃须刀划的,因为和你同睡一张床真的太难耐了,不这样做,我根本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再或者说,你想听我说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我是故意揭开伤口上的痂,故意让血流出来的?故意享受疼痛带来的快感?”
略作停顿,迎上祝辞眠越睁越大,彻底懵然的眼眸,戚时又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欺身逼近祝辞眠,戚时眉眼下压,鼻尖抵上祝辞眠鼻尖,他抬起一只手,以一个绝对掌控的姿态手指插-入祝辞眠发间,强势撩起了祝辞眠额前碎发,强迫祝辞眠与自己对视。
“又或许,”戚时唇角挑起恶劣而又近乎残忍的弧度,他缓声,一字一顿继续说了下去,“我的眠眠,或许你其实是想听我说,你喜欢的人根本就是条疯狗,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你吃拆入腹,从头发丝到脚尖都不留一处;他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你完全占有,想让你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目光每分每秒都只为他停留,想让你的生活里只有他,只为他哭,也只对他笑,最重要的,是永永远远都只和他相互束缚,连死都不得逃离!”
“眠眠,”戚时又忽然放开了祝辞眠,他向后退了一步,唇角愈挑愈高,黢黑眸底却盈满悲伤,他终于回答了祝辞眠的问题,嗓音喑哑一片,“不是不想让你完全了解,我只是不敢。”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戚时猛然阖了阖眸,他不再看祝辞眠一眼,而是转身离开。
脚步踉跄,留给祝辞眠一个如同行尸走肉般虚晃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