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二陛下痛心疾首,他花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儿子要离开他，还要去从未有人族去过的妖族地界儿，这让他怎么放心的下？

他知道不能把儿子留在京城,但是就算不留在京城，却其他州县也不是不行。只要在大唐境内，即便是流放之地他也能照拂到,何苦冒险去西牛贺洲？

御弟回来后说了他离开大唐的见闻,大唐境内安宁和乐,出了两界山就到处都是妖怪。

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和御弟的几位徒弟一样讲道理，大唐境外的妖怪他们吃人啊！

李二陛下越想越难受，拉着儿子的手那叫一个声泪俱下。他现在不是执掌江山的皇帝,只是一个担心儿子的老父亲。

可惜被老父亲挂念的儿子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狠心的将老父亲推开，“阿耶,左右都是流放,流放去什么地方不重要。”

扶黎：？？？

哎哎哎,怎么说的跟他们积雷山是大唐的境外监狱似的？

他们积雷山好着呢,才不是适合流放的地方。

小狐狸崽子鼓着脸很不满意，奈何旁边的父子俩正在对峙，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高兴。

李二陛下想起来儿子只剩下一年阳寿的事情就难受,要不是必须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连流放的诏书都不想拟。

诏书只是草拟,儿子什么时候离京得看正式诏书，他已经想好了让底下慢慢拖延,直接拖延到儿子阳寿尽了的那一刻再下诏书。

流放的路不好走，他不想让儿子活着时最后一段时间还要吃苦受罪。

造反之事平时无人敢提，等到明年太子魂归地府,可能他连废太子的诏书都不用下，还能留下儿子最后的体面。

可是现在，这小子竟然要去西牛贺洲。

魏征说承乾的阳寿只剩一年，该不会是承乾一年之后会死于妖怪之口吧？

李二陛下越想越觉得可能，更加不允许儿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承乾，阿耶不逼你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许去西牛贺洲。”

“阿耶，儿臣的腿好了。”李承乾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推开年迈的老父亲，稳稳当当的在他面前走两步，不等他面露喜色，就又说道，“青雀有争储之心，阿耶难道想重演玄武门之事。”

李二陛下脸色一变，呼吸变得急促，“你和青雀是亲兄弟，和寡人当年不一样！”

大唐的江山至少有一半都是他打下来的，这一点谁都不能质疑。

他当时不是太子，太子容不下他，他的阿耶对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只会做壁上观，甚至时不时还在背后推一把。他要不硬气起来，太子登基就是他的死期。

李承乾面无表情，“阿耶如何确定青雀登基后就不是儿臣的死期？”

“你——”李二陛下指着非要和他犟嘴的儿子，手臂颤了好一会儿才颓然放下，“阿耶已经决定让青雀出京就藩，立雉奴为太子。雉奴生性良善，寡人百年之后雉奴登基，到时你们兄弟三人都能好好的。”

玄武门之事他不想提，他也知道如果立四子为太子，最后的可能就是其他两个儿子都保不住。

别的事情都不重要，他现在只想把事情和承乾说清楚。他们把事情说清楚，承乾就不会冒险跑去西牛贺洲了。

但是李二陛下最终还是迎来了失望。

李承乾心意已决，不管老父亲怎么说，他都非走不可，“阿耶，儿臣这一走便不知归期，府上家眷有劳您多费心。”

李二陛下只想踹这个不孝子一脚，“你都要跑去妖怪那里了，还管府上好不好干什么？”

扶黎小声插嘴，“陛下，我们积雷山真的不吃人，而且太子殿下去了之后又不是不回来，您不用这么紧张。”

李二陛下悲愤不已，“积雷山离长安万里之遥，御弟前往西天取经一走就是五六年，就算这混账小子能回来，朕还能活几个五六年？”

狐狸崽崽挠挠头，不太确定的回道，“七八十来个吧。”

李二陛下的声音戛然而止，“啊？”

扶黎拿出他的糖豆葫芦，在这父子俩面前晃晃，往自己嘴里倒了两颗然后又收起来，“我没有和陛下说过吗？这些糖豆儿对凡人来说有延年益寿之效，陛下这两天是不是感觉身体好多了？”

李二陛下搓搓下巴，“的确，寡人昨天被青雀气到吐血，御医来了之后却什么都没有诊出来，还说寡人的身体比年轻时还要康健，寡人还以为御医在糊弄寡人。”

扶黎嘎嘣嘎嘣吃完糖豆，继续当父子二人之间的润滑剂，“承乾到积雷山后肯定要开始修炼。修炼陛下知道吧，就是能腾云驾雾的那种。师父走路需要五六年，承乾腾云驾雾甚至用不了五六个时辰。我们积雷山又不是什么压榨员工的邪恶山头，他清闲的时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隔三天回来一趟都没关系。”

此话一出，父子俩的眼睛都亮了。

李二陛下上前抓住扶黎大王的手，颤着嗓音问道，“狐长老的意思是，我儿可以躲过死劫？”

“如果地府有胆子去积雷山抢魂儿的话，也可能躲不过去。”扶黎大王笑的乖软，话里的意思却和乖软丝毫不沾边。

李二陛下不是傻子，听他这话就知道地府的鬼差肯定不敢去积雷山勾他儿子的魂儿。

而且他儿子好像不是作为储备口粮去的，似乎还有正经差事。

不行，他得好好问问，问清楚了才能放心。

扶黎大王没有藏着掖着，正好他也想和李二陛下说说长安城南边空着的那些坊能不能让妖族住进来。磨磨蹭蹭不符合他的性格，干脆利落才符合。

李二陛下也不用担心妖族进城之后会闹事，玄都观的道士和大兴善寺的和尚都能镇压妖族。如果此事真的可行，在巡逻的卫兵中给道士或者和尚留个位子就行。

其实他觉得朝廷招揽妖族编成巡逻卫队更合适，玄都观的道士和大兴善寺的和尚法力太弱，他们可能打不过外面来的妖怪。

李二陛下：……

“狐长老已经想那么长远了吗？”

说实话，他还没做好大唐境内人妖混治的准备。

李承乾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慢条斯理开口，“阿耶，你应该称呼狐长老为狐王陛下。”

狐王陛下豪气的挥挥手，“人妖一家亲，别客气。”

李二陛下：……

扶黎知道推动妖族和人族一起生活这种大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他也没想过他这边提出意见李二陛下那边能立刻同意。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九尾狐，不是小说里的狐傲天。

“陛下，这事儿您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做决定。”扶黎指指旁边坐着的李承乾，让李二陛下放宽心，不用担心妖族会坑他，“等承乾到积雷山熟悉熟悉情况，到时候这些事情就归他管。他是人族，您又是他的父亲，他肯定不会在事关两族和平的事情上和您、额、和人族过不去。”

坑爹这种事情还真说不准。

李二陛下可以坑儿子，凭什么不准儿子坑爹？

李二陛下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承乾轻笑一声，又在他们家阿耶心上插一刀，“阿耶放心，儿臣的本事您知道，肯定不会让人族吃亏。”

扶黎大王郑重强调，“也不能让妖族吃亏。要合作共赢。”

李承乾点头笑道，“狐王陛下说的是。”

扶黎大王心想到时候旁边那么多妖族大佬看着，肯定不可能让妖族吃亏，也没在这时候说太多。

他太严苛再把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人才给吓跑了怎么办？

李二陛下看他们相处的如此融洽，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别提有多难受了。

但是李二陛下从来不是轻易认输之人，不到最后一刻他决不放弃，“狐长老，承乾现在是戴罪之身，你直接带他离开，寡人在朝臣面前不好交代。”

扶黎扭头，“承乾？”

李承乾挑挑眉，知道他们家阿耶喝了狐王陛下给的“糖水”后身体硬朗怎么气都没事，于是语气轻佻的说道，“多简单点事儿，阿耶直接说儿臣在右领军府畏罪自尽或者暴毙而亡不就行了。”

李二陛下：！！！

“李承乾！老子打死你个不孝子！”

李二陛下再也忍不住火气，随手抓起桌上的花瓶砸过去，父子俩这次见面不像上次那样一个伤痛缠身一个病榻缠绵，跑起来腿脚一个比一个利索。

扶黎坐在李承乾刚才坐的地方，老气横秋的摇摇头。

哎呀呀，这也太沉不住气了。父子之间哪儿有隔夜的仇，怎么还打起来了呢？

*

云层之上，狻猊给两只三足金乌讲完曾经的洪荒大陆如何变成如今的三界四洲，说完之后立刻把孔宣推到前面，“我说完了，孔宣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孔宣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回道，“没有要补充的。不过我们离开是要带上唐僧的两位徒弟，他们这儿都在大兴善寺，我去去就回。”

说完，不等狻猊有反应，立刻消失在云头上。

狻猊：？？？

早不去晚不去，非得这个时候去，混蛋孔雀就是故意的！

狻猊在心里破口大骂，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他是祖龙之子，出门在外要有龙子的威严，畏畏缩缩多不像话。

可问题是他和两只三足金乌都不太熟，真的说不上话。

巫妖二族的崛起是在龙凤麒麟三族没落之后，但是妖皇东皇还有巫族的十二祖巫都是天地初开时诞生的生灵，比他和孔宣这种后天出生的生灵都长了一辈。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东皇陛下现在只剩下神魂，妖皇陛下也不是不讲道理，他们安安静静各干各的，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面的金乌。

唐僧师徒现在都在大兴善寺，孔宣下去一趟很快回来，没在底下耽搁时间。

沙和尚已经做好随时离开长安城的准备，他浑身上下最宝贝的只有降魔宝杖，其他什么都不用收拾，和唐僧打过招呼后带上武器就能走。

猪八戒被那些经书弄的头昏脑涨，听到能走的消息后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拎着九齿钉耙就往天上冲，连招呼都不想和底下那些惹他头疼的和尚打。

解脱了解脱了，他终于解脱了。

唐僧无奈摇头。

这几个徒弟啊。

沙和尚乐呵呵安慰他们家师父，“师父，等徒儿追上二师兄就去教训他。”

唐僧笑道，“不用。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不必一直拘在为师身边。”

这边正说着，猪八戒又嗖的一声跑了回来，“师父啊，老猪和沙师弟出去闯荡，等我们哥儿俩闯荡出大片家业再回来给师父报喜。”

话音未落，沙和尚已经被他拽走了。

唐僧再次摇头叹气。

这几个徒弟啊。

积雷山的山大王是小狐狸，他们俩是过去给狐狸大王做工的，上哪儿闯荡出来大片的家业？

西牛贺洲妖族横行，他们难不成还要抢其他妖怪的山头？

哦，忘了他这两个徒弟本来就是山里水里作恶的妖怪，他们要是想好好干，没准儿还真能重新回去当妖怪头子。

唉，也不知道悟空现在怎么样了。

唐僧想起离开好些天的大徒弟，希望大徒弟在老家过的顺利，别五百多年不回去花果山都成别的妖怪的地盘了。

悟能悟净他们俩只离开了五六年，他们原本住的山洞水府兴许还留着。悟空在五指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五百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不好受，不知道悟空会不会哭鼻子。

唐僧心里胡乱想着，面上却只能看出温和慈悲，心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旁边，大兴善寺的住持慧能大师收回目光，转着佛珠念了声佛号，然后才感慨的说道，“玄奘法师的几位徒弟皆神通广大，猪长老翻译经文的速度比翻经院的天竺僧人更快，可惜有些疲懒，一个看不住他就趴在那儿睡着了。”

“住持见笑。”唐僧和徒弟们同吃同住同行相处了五六年，几个徒弟的脾性他一清二楚。

八戒为什么叫八戒，就是他戒不了所以才叫他八戒呀。

人妖有别，长安城中还没有妖怪长住的先例。慧能大师知道猪八戒不会长久留在大兴善寺，所以才加班加点让他干活。

汉字和梵文相差甚远，天竺僧人学汉字学的艰难，大唐僧人学梵文学的艰难，有时遇到分歧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就只能把有分歧的地方放到一边。

现在寺里来了个观音菩萨点化过的妖怪，既通汉字又懂梵文，这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以前攒下来的问题都拿出来啊！

可怜的猪八戒压根没想到东土大唐的和尚那么不见外，来了之后就没清闲过。

如今猪长老离开了，慧能大师还真挺舍不得。

好在走了个猪长老还有个玄奘法师，猪长老看梵文没问题，看汉字也没问题，可他对佛经的理解实在浅薄，寺中的小沙弥都比他强。

玄奘法师是得道高僧，应当比猪长老更靠谱。

慧能大师笑眯眯带着译经新希望玄奘法师去翻经院，一边走一边和他说大兴善寺翻经院这些年的变化。

佛经原文是梵文，翻经院一直以来都以天竺僧人为首。前些年掌管翻经院的是达摩笈多、阇那崛多两位高僧，后来两位高僧相继离世，掌管翻经院的就变成了天竺高僧波颇。

如今在翻经院的僧人还有慧乘、慧赜、法琳、玄谟十来个，等曲江池那边的新寺建成，这些师弟师侄们都可以挪去新寺修行。

波颇大师就算了，他在大兴善寺劳累了那么多年，是时候歇歇了。

不是他们卸磨杀驴，实在是形势所逼。他们若不赶紧将不适合出现在经文里的东西改掉，被打发走的就不只是波颇大师，还有他们自己。

阿弥陀佛，这不是他们这些和尚不争气，是天上的神佛不争气啊。

已经传播开来的经文无法召回，不过问题不大，重新整理出来的新经能通过朝廷来推广，慢慢就把旧的经书压下去了。

经书不易保存，纸张脆弱怕水又怕火，各家藏经阁都经常出现被虫蛀的经书，时不时就得将寺中藏书翻新。

唉，浪费纸啊！

*

天边晚霞绚丽，帝俊和太一蹲在云头看着太阳出神。

猪八戒逃出苦海兴奋的不行，拉着他们家沙师弟说个不停。皈依佛门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儿，在凡间当和尚实在是太苦了，他刚下凡吃不饱肚子的时候都没这些天过的艰难。

沙和尚不知道翻译经书是什么感觉，不过他觉得二师兄这是自作自受。当初没让他来长安，是他自己非要过来。这下好了，被抓壮丁了吧。

帝俊太一兄弟俩安安静静看夕阳，猪八戒沙和尚兄弟俩拌嘴拌的开心，狻猊也没有闲着，等到孔宣回来立刻拽住他的衣袖叭叭叭抱怨。

等扶黎带着李承乾从皇宫回来，这边三波泾渭分明跟彼此都不认识似的，生疏的完全不像有共同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