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眼看着院子里最后一抹夕阳都要消失了,朝云终于听到西耳房那边响起一声短促的口哨。
她拍拍胸口,高兴地对堂屋里坐着看书的公主道:“回来了,驸马终于回来了!”
华阳微提着的心放了下去,这么晚,她也有点担心陈敬宗是不是在山里出了什么意外,譬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亦或是不小心跌落山崖之类的。
她就这一个驸马,虽然毛病一堆,可有总比没了强。
华阳喜欢做京城最尊贵的公主,而不是最尊贵的“寡妇”。
伴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遮得堂屋里都暗了几分。
华阳抬头,目光扫过陈敬宗那张看似英俊正经的脸,迅速落在了他手里。
这次他没带猎物回来,左手提着三个油纸包,右手拎着……一坛酒!
华阳眉头一簇,她差点忘了,上辈子陈敬宗几乎顿顿都要喝两口!
“哪里来的酒?”她压低声音问。
朝云见主子要生气,忙低头退下。
陈敬宗不以为意,跨进来,将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放,他再坐下,一边拎起茶壶倒茶一边解释道:“上午打了两只兔子,特意翻过山头去十几里地外的另一个镇子换了酒。”
他说的轻松,然而又是翻山又是徒步来回二十多里地,就为了一坛子酒!
华阳厌恶酒气,连带着也不喜欢陈敬宗为了买酒花这么多心思。
“肉都吃了,喝点酒又怎么了?”
陈敬宗打量着她的脸色,无法理解她这脾气。
“我不喜欢你喝酒。”她直言道。
陈敬宗神色一正,回忆片刻,道:“你让我睡床的条件可不包括禁酒,你要是嫌味道大,我保证会仔细刷牙。”
华阳沉默。
她厌酒的另一个原因,是宫里的父皇。
父皇召见大臣时俨然一副明君做派,私底下却喜欢饮酒纵乐。九岁那年,华阳无意间撞到父皇酒后强迫一个宫女,父皇通红的脸庞、言语的粗俗、举止的猥./亵,一度都是华阳的噩梦,导致她从那年开始抗拒见到父皇,见到了也难以压抑心底的恶心。
陈敬宗只是小酌,可华阳很担心哪天他会不会喝多了,会不会也像父皇强迫宫女那样强迫她。
记忆中,有一次她与陈敬宗去外祖父家里赴宴,那天陈敬宗就喝多了,华阳沐浴出来,发现他坐在床边,通身酒气,黑眸沉沉地盯着她。
华阳表面镇定,冷冰冰地叫他去前院睡,实则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
公主又如何,与陈敬宗单独相处时,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连陈敬宗一只手都掰不过。
幸好,那晚陈敬宗依然很听她的话。
这人就是这样,不断地做着让她嫌弃的事,却又在死后总能让她想起他的一些好。
“最多一碗,不许多喝。”华阳再度妥协了一步。
陈敬宗:“平时一碗,遇到喜事或愁事,你别管我?”
华阳哼道:“随你,喝多了就自己找屋子睡,别来我这边。”
心里却纳罕,他连挨了亲爹的斥责都能当耳旁风吹过,还能有什么愁绪。
陈敬宗不置可否,解了渴,他把三个油纸包推过来:“还买了些零嘴,镇上没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就吃,不喜欢都给我留着。”
华阳瞥了一眼油纸包。
娇生惯养的公主,别说粗活了,拆绳子这种小事都不会亲手去做。
陈敬宗见她一动不动,嗤了声,三两下解开绳子,展开油纸。
华阳就看到了一包瓜子、一包肉干、一包杏脯。
跟宫里特质的零嘴比,这三包方方面面都差多了,瓜子不够饱满、肉干颜色不够红亮、杏脯也都小小的。
可在附近的村镇上,这三包已经是上等货色,更是服丧的陈宅现在不能采办的东西。
服丧是为了缅怀亡人,表现的越悲痛越叫人夸赞孝顺,若还有心情吃零嘴,算什么?
人人都知服丧苦,当官的甚至还必须丁忧耽误前程,但孝道如山,陈家这等读书人家更要看重礼法。
“吃了会不会肚子疼?”华阳对小地方的东西没什么信心。
陈敬宗:“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我吃了没事。”
华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等哪天实在嘴馋了再说。
“晚饭还没好,你先去沐浴吧。”
他一身灰尘,华阳一眼都不想多看。
陈敬宗吩咐门口的朝云:“直接提桶凉水来,不用特意烧了。”
华阳皱眉:“一桶水能洗干净?”都不够她洗头。
陈敬宗看过来:“又不干什么,洗那么干净有什么用?”
她要是给他睡,他可以拿刷子从头到尾刷一遍,保证她处处满意。
华阳涨红了脸。
当初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以为阁老家的儿子纵使习武也定会是个雅士!
珠儿去提水,朝云去内室给陈敬宗拿了一套换洗的衣裳,放在浴桶旁边的架子上就退了出来。
华阳让她把一坛子酒、三包零嘴收起来,继续在堂屋坐着。
陈敬宗进去不久,西次间就传出来哗啦的撩水声,然后是湿巾子被人攥紧沿着脊背摩擦的特别声响。
华阳的眼前就好像又出现了姑母府里的两个侍卫。
她并没有仔细看他们的脸,却深深地记住了他们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腹。
比较起来,还是陈敬宗的身体更好看,身形更加修长,肌肉结实匀称且恰到好处。
浮翠堂。
罗玉燕久坐不适,正慢慢地在院子里散步,二郎、三郎蹲在树下玩蚂蚁,教了一天书的陈孝宗舒舒服服地躺在次间休息。
主宅派丫鬟送来了晚饭,是素三鲜馅儿的水饺,另有三道素菜、一道蛋花汤。
罗玉燕看着丫鬟们进来,再看着丫鬟们离去,嘴里淡淡的很是没有滋味儿。
人就是这样,天天能吃肉的时候毫不珍惜,连着仨月没有吃肉,她就特别馋!
“娘,咱们进去吃饭吧。”二郎饿了,丢了手里的小木棍,站起来道。
罗玉燕点点头,刚要往里走,一缕炖鸡的香味儿忽然从四宜堂那边飘了过来。
罗玉燕不动声色地看向两个儿子。
二郎、三郎都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
跟哥哥确认过眼神,三郎高兴地跑到母亲身边:“娘,有肉!”
罗玉燕嘘了一声,嘱咐儿子们别声张,再把陈孝宗叫了出来。
这次炖鸡的香味儿浓了些,陈孝宗也闻到了。
他笑了下,好个老四,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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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宜堂今天的晚饭,有炖鸡还有酒,陈敬宗吃得很尽兴。
华阳吃了七分饱便停了筷子。
“还能盛一碗,要吗?”陈敬宗看看汤盅,问她。
华阳:“你喝吧。”
陈敬宗就把鸡汤盛到碗里,几大口喝得干干净净。
华阳:……
她知道了,这辈子她也不可能将自己的驸马调./教成一个雅人。
等她解了陈家的难,再有下辈子的话,她或许可以重新去物色一个容貌风度样样拔尖的人。
“驸马,大爷叫您吃完饭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