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她这次的未卜先知会不会真的发生。
但陈敬宗宁可信其有。他做了这么多准备,是为了一旦遭遇埋伏,他能够顺顺利利地活着回去见她,不让她再哭得那么凶。与此同时,陈敬宗也要对大兴左卫的五千个士兵负责,他宁可被凌汝成、狄肃嘲笑胆小多虑,也要尽量保证大兴左卫每个人的生机。
如果计划顺利,他们不但能带着济阳卫提前立功,还能抓出那个故意泄露他行踪之人。
白河岭。
这片山岭两侧的悬崖也就五丈来高,小孩子随随便便都能爬上去,中间的峡谷也比较宽阔,一条溪流潺潺地流淌着。
山岭上长满了杂树,郁郁葱葱。
靠近山岭入口时,吕成梁劝说陈敬宗道:“大人,要不要派两个人去山上看看,以防有伏兵?”
陈敬宗嗤之以鼻:“就这小破山岭,能藏几个人,而且叛军急着逃命,怎么可能还敢埋伏咱们,废话少说,赶紧出发,别让其他卫所笑话咱们最后一个到。”
他的声音洪亮,似乎是对整个卫所说的。
埋伏在山里的叛军面露喜意,只要他们抓到那个自负的驸马爷,这下就真的不用担心朝廷大军了!
当大兴左卫跨进两侧悬崖中间的峡谷时,埋伏在中段崖顶的三千弓箭手屏气凝神地准备起来,而埋伏在山岭前段的三千五百步兵,悄悄从荒草丛、山坳里爬出来,迅速往峡谷入口这边潜行,只等弓箭手们射完箭,他们与出口那边的步兵便一起往里冲,前后夹击。
这一幕,被保持距离靠近白河岭的济阳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守在峡谷入口两侧的叛军,就像两团黑乎乎的马蜂。
狄肃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倘若陈敬宗没有跑来找他,倘若大兴左卫真的陷入叛军的包围……
无暇后怕,狄肃兵分两路绕到这波叛军刚刚潜伏的山岭上,同样趴在悬崖上方,备好弓箭。
弓箭手两边各安排了四百,剩下的人,继续去包抄叛军的弓箭手。
既然已经知道螳螂要捕蝉,就由他们来做黄雀!
峡谷里面,大兴左卫已经来到了中段。
突然,左崖上方传来一声嘹亮口哨,哨声还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回荡,一个个弓箭手已经冒出身影。
陈敬宗:“列阵!”
早有准备的大兴左卫迅速集结在峡谷中间,士兵们在头顶、四周竖起牢不可破的盾牌,挡住两边纷落的箭雨。
峡谷两头传来厮杀声,山崖上方也有了厮杀的动静。
济阳卫的兄弟们已经出手了,当上方已经没了飞箭,陈敬宗看眼从峡谷出口端冲进来的叛军,笑了笑,指向入口那头道:“撤退!”
大兴左卫的将士们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回头杀去。
出口那边的叛军还以为他们真的要逃,追得更快了,却不知道入口处的三千五百叛军刚吃了一波济阳卫的箭雨,死的死伤的伤,然后大兴左卫的五千精兵就杀过来了。
崖顶上方,狄肃率领济阳卫的兄弟杀光叛军的弓箭手后,又送了底下刚跑到中段的叛军一波箭雨,射完箭,他们再跑到峡谷出口那端,跟随叛军伏兵的脚步往里冲,与解决完另一波伏兵的大兴左卫也来个两头截杀!
当一缕阳光穿破云层,峡谷内的战斗也结束了。
一具具叛军的尸体横陈其间,有的倒在溪水里,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流都被鲜血染红。
战场厮杀,纵使胜利的一方也会有伤亡。
大兴左卫、济阳卫都损失了一些兄弟。
高大壮胳膊上挨了一刀,靠着崖壁而坐,一边让同袍为他包扎,一边歪着脑袋与旁边的伤兵聊天,他还在笑,仿佛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陈敬宗收回视线,看向双手被绑跪在地上的叛军将领:“谁派你来的?”
叛将咬紧牙关。
陈敬宗手上忽然多了一把匕首,他绕到对方身后,去拉叛将的手指。
叛将手腕被绑,手指还是能动的,察觉陈敬宗的意图,他狠狠地攥紧拳头。
但陈敬宗还是把他右手的小指拉了出来,一手紧紧攥着,一手用刀刃切菜般缓缓朝中间用力。
叛将额头冒汗,当刀刃陷入他的小指三成之际,叛将突然一声大叫,一边奋力挣扎躲开陈敬宗的手,一边大汗淋淋地道:“是郭帅!郭帅派我来抓你的!”
陈敬宗把玩着匕首,盯着他问:“郭帅如何知晓我会在此地经过?”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狄肃神色凛然、眼底烧起怒火。将士们不怕死,却怕被人从背后捅刀子,也最恨这样的叛徒。
叛将:“郭帅抓到你们一个斥候,这些都是从斥候嘴里审出来的!”
陈敬宗:“你们在哪里遇到的斥候?”
他展开那张简单的地形图,让叛将指认。
叛将一脸的血汗,他使劲儿眨了几次眼睛才终于能看清楚。
陈敬宗松开他一只手。
叛将指在了昨晚他们扎营的地方。
陈敬宗重新将他绑了起来,拿着地形图走到一边。
狄肃跟过来,眉头紧锁,低声道:“那个位置,大名府的开州卫、金吾前卫都有可能经过,莫非是他们派遣的斥候被抓了?”
与朝廷这边出了叛徒相比,狄肃更愿意相信是被抓走的斥候没有骨气,泄露了先锋军的路线。
陈敬宗看他一眼,垂眸道:“有可能,等咱们在黑龙潭汇合,问问哪边少了斥候便知。”
休整过后,两个卫所带上伤兵继续出发,等大战结束,再来替死去的兄弟收尸。
没想到他们才走出白河岭,远处突然有烟雾升起!
烟雾起处在五朵山靠近黑龙潭的地带,叛军主力应该就在那里!
陈敬宗、狄肃连忙带兵前往。
他们赶到时,其他几路先锋军正与三万叛军厮杀。
能够一路逃到这里的叛军全是精锐,但朝廷这几路卫所也都是精兵,除了最开始撞上叛军的两个卫所伤亡惨重,待剩下六卫前后赶来,叛军便渐渐处于下风。
杀敌是第一要务,陈敬宗看准景王、郭继先的方向而去。
郭继先是猛将,景王亦身手不俗。
认出陈敬宗后,郭继先撇下身边的几个朝廷将领,持枪朝陈敬宗的方向而来。
陈敬宗:“听说你抓了一个斥候?”
郭继先:“是啊,可惜派了一万精兵,竟然也没有活捉驸马。”
两人说着话,手里的枪一直都没有停过。
郭继先四十出头,胜在对敌经验丰富,陈敬宗经验上不如他,却胜在足够年轻。
两个同样健硕强壮的将军,枪法难分伯仲的时候,比的就是体力、心性。
陈敬宗足够沉稳,郭继先故意露出的破绽他一概不理,却也绝不会放过每一个能制敌的机会。
“王爷!”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郭继先猛地退后几步,分心看去。
景王手里的枪断了,被狄肃等人包围。
狄肃他们都想活捉景王,所以,当景王拿出一把匕首抵在脖颈上,狄肃等人反而退缩了,试图用言语说服他。
景王放声大笑:“成王败寇,死有何惧!让我去京城跪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绝无可能!”
言罢,景王远远地与郭继先对视一眼,猛地一挥匕首。
鲜血喷溅而出。
郭继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陈敬宗的枪到了,一把挑飞郭继先的枪,再抵住对方胸口。
郭继先苦笑,跪了下去。
王爷可以战死,他必须活着,只有咬定豫王是造反主谋,姐姐与外甥们才有一线生机。
.
景王自裁,豫王被活捉,郭继先投降,剩下的叛军自然也都放下了刀枪。
直到此时,陈敬宗才有空暇去找一道身影。
金吾前卫是最先遇到叛军的,虽然他们在第一时间放了狼烟,等援兵赶到,金吾前卫的五千人也只剩一千多了。
戚瑾之前就已经受伤,苦苦支撑到援兵到来,他在肩膀又中了一箭之后,力竭而昏死过去。
陈敬宗来到金吾前卫休整之处。
到此时,金吾前卫只剩三百人,人人都带伤。
戚瑾已经醒了,一身是血靠着同样染血的树干,左肩膀上还插着一支断箭。
拔箭凶险,他必须等到返回大营才能诊治。
他目光沉重地看着周围的三百属下,直到陈敬宗蹲在他面前,戚瑾才仿佛刚刚发现他来了。
“凌帅说过,遇到叛军主力不可与其交锋,戚大人为何不遵军令?”
陈敬宗抹了一下戚瑾肩头的血,低声问。
戚瑾面露苦笑,垂眸道:“不是我们不遵军令,是叛军早有埋伏,我们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陈敬宗:“以五千对三万,你还真是命大。”
戚瑾:“全靠援兵来得及时。”
心里却道,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