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军营边上,就看到诸多军士站成四四方方的阵型,在小旗、百户等小军官的指挥下前进、后退、跑步、挥舞手中的木刀、木棍和藤盾。
军队训练时也是有兵器损耗的,因此除非上战场,也不会轻易将铁器下发到他们手上,这也是防止暴脾气的军汉们吵着吵着直接互砍。
承安帝夸道:“没有人面色枯黄,头发不散乱,衣着整齐不破烂,都是好兵啊,负责近两年征兵的是谁?此人该赏。”
太子面无表情:“在我接手这里之前,他们面黄肌瘦,衣服兵器破烂,整个大营找不出一个身上没虱子的军士,养了半年,军营里许多没满二十岁的小伙子连个头都窜了一截。”
承安帝光听都知道为什么太子会请病假,本来底子就不好,工作量还这么大,都是累的。
但承安帝皇位都愿意给人家了,如今国家和皇帝私库的财务太子也能管,实在不知道再赏什么好,整个人就很为难。
秦湛瑛接着说:“秋瑜是真的努力,走到哪,养虫场、养猪场就开到哪,他手头有专门推广饲养牲畜和虫子技术的雇员,经常会去别的村镇找农户合作,他们传授技术和本钱给农户,农户养出猪牛羊和虫子时,他们再去收购,也算帮了不少村镇脱贫了。”
这些雇员则大多是扫盲班里出来的,他们会进秋瑜手下已经可以视为国营企业的厂子里学更多专业知识,往后一辈子都要在乡村间奔跑着传播这些知识,这份工作有风险,因为有些村子进去以后,可能就会被凶悍的村民抢光财物再杀了吃肉,骨头炖汤,更惨一点,在路上就被匪寨劫走煮成口粮。
讲个恐怖故事,在如今的世界,全世界只有泽国可以做到出门不被炖,就算遇到了劫匪,甚至不幸被杀,但起码死后不用进锅上烤架。
像禹、孟以及西边那些洋人国家,出门被炖其实是常态,因为这年头吃得饱的人太少了,人饿到极点就没有理性了,而是一只疯狂想要活下去的野兽。
在那之后,这类雇工出师前还得去军营里学一学武艺,出行时必须数十人结伴,手里带着兵器,背上背着盐糖布匹等硬通货。
承安帝听明白了:“给他封爵。”
秦湛瑛:“给个子爵就行了。”再后面的晋升等秦湛瑛自己来封。
“封地别放湖广道。”
那是秋氏宗族的老家,本来湖兴坊就是湖广道水系有名的武林家族,再给个爵位,真是原本老实搞航运的一家子都要起歪心思朝四大阁老家族的方向努力了。
承安帝:“那放哪儿?”
秦湛瑛想了想:“放北边,就……涞水县吧,以后他就是涞水县子。”
承安帝:“湛瑛,那儿的地还不是咱家的。”
那儿目前还归北孟呢。
秦湛瑛肯定道:“总有一天会是咱家的,涞水靠近太行山,我外祖母说过那里有个地方风水很好,我的陵墓要修在那边。”
秋瑜听到自己突然就要封爵,且地盘还没打下来,不由得哭笑不得,可等秦湛瑛提起陵墓的事时,他心跳突然停了一瞬。
他好像是直到这一刻才第一次意识到,秦湛瑛是会死的。
对哦,瑛瑛早晚也会不在的。
秋瑜才穿越时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处秦湛瑛的时代,才决心在这里活下来的,因为禹武宗所在的时代,起码不会太烂,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要是有一天瑛瑛不在了,换个常规的古代皇帝来管这个国家,这儿还会是一个现代人能接受的地方吗?
秋瑜从不否认他其实在某方面是依赖瑛瑛的。
承安帝却不意外,做皇帝的,哪个不是活着的时候先把陵墓修好,确保自己死后也能荣华富贵、仆从成群?别说皇帝了,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是这么个搞法。
“我的陵墓靠着爹,若你真能往北打,那陵墓的确该搁北边,我原本以为你会把地方安在祖地呢。”
开龙帝老家在北边的山鲁道。
秦湛瑛说:“太行那边风水好,外祖母说那边的雪景、云海都极美,我死后不要什么金银古董陪葬,带口棺材和刻名字的石碑躺山上就可以了,棺材里塞我写的那些考察笔记,我自己写的东西不值钱,省得死后老被掘坟求财的打扰。”
他是不打算大修陵寝的。
秋瑜坐在边上,垂下眼眸,摊开自己的掌心,想起了在战乱时,有盗墓贼撬开了禹武宗的墓,将他的书画盗了出来,其中《琼崖海潮图》被洋人抢走,而《保国将士图》则和禹武宗时代的将士名册一起被放在了皇城的博物馆里保存。
他看过《保国将士图》,惊叹过这位正史记载为不折不扣的武夫皇帝竟有如此高绝的艺术造诣,还知道《琼崖海潮图》在国外拍出了了两亿三千万美金的天价。
承安帝惊叹:“你倒是想得开,当心有些人说你这皇帝不成体统。”
秦湛瑛淡然道:“我不信天上有神佛,死就死了,赤条条来,走时带些书画,够了,其余人再怎么念叨,我死后他们也念不活,随便他们说去。”
雨神的子孙、妈祖的干儿子居然不信神,这事也是一桩奇谈。
但这就是秦湛瑛幼时重病时生出的念头,他心想,就是把世间所有财富都放陵寝里,自己是能死而复生还是怎么的?想想都知道不可能,那就算了,不带多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搁墓里挤了。
“修陵寝太费钱费徭役了,有这功夫去修路筑堤岂不实在得多?”秦湛瑛感叹,他是觉得但凡所有皇帝都不浪费这个钱,那历朝历代的户部的压力都会小得多,虽然以那些官吏的性子,皇帝省下来的钱能不能用到百姓身上,也是个未知数。
也是因为这点,秦湛瑛只是自己不修陵寝,却没有要求过母亲、大伯不修,他只约束自己罢了。
可惜秦湛瑛觉得无所谓的话,听的人心里却都感到酸涩,在这年头,死后简办其实是很委屈的,秦湛瑛愿意多留钱给后人,这已经不是装贤明,而是真的贤明爱民到极点了。
秦湛瑛纵有脾气暴躁、杀人过于利索、喜欢堆京观、送脑袋上城墙、把人埋土里、有时过于理性不讲人情、不把官的命当命等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可他这人不贪享受,连陵寝都不想大修,物欲其实很少,为国家为百姓为军士干的活却很多,不犯法的人在他手底下会过得很舒服。
他会是个很好的皇帝的,起码老百姓会乐于坐皇位上的是这么个人。
承安帝想了一阵,诚恳道:“当年孟国坐皇位上的要是你这样的,你爷爷也不用造反了。”
过了一阵,兵营里操练完,军士们纷纷排队过来吃饭,终于看到了坐在灶边烤火的秦湛瑛。
军士们纷纷露出惊喜的神情,却无人过来打扰,只是吃饭的时候请太子爷第一个打饭。
作为皇族,有时享受一下特殊待遇,也是显示自己身份权威的方式,秦湛瑛理直气壮接受了,他带承安帝、秋瑜在角落的矮桌矮凳边坐下,其余人才排着队去领吃的,然后在长桌椅边上吃饭,有些干脆蹲着。
军汉大多粗鲁,这不是才进行了三个月的扫盲班能改的,所以他们吃饭动静大,碗筷敲打声、咂巴嘴的声音络绎不绝。
承安帝咬了几口馒头,觉得口感虽粗粝但的确是扎实的粮食磨面揉出来的,份量也足,一个操练的浑身是汗的军士吃两个也能很饱。
秦湛瑛则要拿馒头泡疙瘩汤里,不然他咽不下去。
承安帝打趣:“宗室里那么多年轻人,也就你肯吃这个。”
秦湛瑛:“不然呢,那些以后要去战场给禹国卖命的军士也吃这个,我就偶尔来一顿,有什么关系?”
承安帝:“你说得很是。”
秦湛瑛又提起军营是偶尔吃肉的,一般是每月吃三次,后勤会按着五百人一头猪的算法,送符合军营数目的活猪过来,伙夫们得自己杀猪。
猪骨肯定要炖汤,肉加调料和粉条、野菜、金针菇等一起炖,搞一锅大杂烩。
猪血会和着豆腐、面粉做丸子。
猪下水也不浪费,直接用酱去卤,香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猪油则是每人都有一小勺,加酱油一起,便是拌饭用的宝贝,若是勺子里正好舀到几块油渣,能美得军士一天都心情大好。
“人不能不吃油水,不然长不高,对五脏六腑也有害处,还会眼睛不好,脱头发,平时军营里给的是素油,荤油也要按时补,等你们去前线了,补给会尽量跟上,也是按护龙营的标准来。”
过了一阵,管护龙营的统领终于匆匆赶来,点头哈腰地给太子爷请安,看到承安帝时反而松了口气,下跪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点。
看来对他们来说,单独面对太子爷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旁边有个皇帝反而令他们安心。
秋瑜差点看笑了。
直到回去的时候,承安帝回宫,秦湛瑛则和大伯说要在秋瑜家休息,他们要谈更多和后勤有关的东西。
承安帝允了。
大京是有宵禁的,但太子爷不用遵守这个,他是特权阶级。
深夜,京里刮着夜风,小太子在靠近秋府的地方叫了停车,将马车、护卫都甩在身后,和秋瑜一起散步回去。
在靠近秋家时,秋瑜低声说:“你的墓室还是修大一点,我准备死后火化,你起码得在棺材旁边留个能搁骨灰盒的地方。”
便是没有别的缘由,仅仅是作为臣子,秋瑜也希望死后埋秦湛瑛边上。
不过既然小太子打定主意不大修陵寝,他的墓室大小估计也容不下太多棺材,秋瑜表示不介意以盒的姿态进去,正好,这年头愿意火化、不带巨额财富进土的文官武将很少,到时候也没谁和秋瑜抢地盘了。
秦湛瑛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了秋瑜神情,又回头,懒懒道:“看你表现,活着的时候多立点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