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贺嫣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用了最短的时间跑到沈家,沈叶笑着将她迎进来:“你今日来得
不巧,母亲去给你和大哥看日子了,阿荷也不在家。”
“无忧哥哥呢?”贺嫣忙问。
沈叶想了想:“应该在,你且去书房等着,我将他找过来。”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就好。”贺嫣婉拒。
沈叶憨厚地笑笑:“浓浓阿姊,你就听我的吧,大哥的书房……你若是仔细瞧瞧,肯定会觉得十分有趣。”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了,贺嫣心念一动,到底还是遂了他的愿,独自一人去书房等着了。
沈知珩的书房就跟他的人一样,简单冷清到了极致,她四下走一圈,便轻易找到了沈叶想让她看的东西——
是一块祁远的方印,下头还垫着些许没用完的信纸。
而书桌之上,还有他没批完的公文,上头的字迹与当初祁远的字十分相似。当初琥珀曾说过,他的字比如今的祁远还像当初的祁远,她当时没当回事,今日看到这些,所有细碎的信息便全都串联起来了。
大概是有祁远在前,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如今看到这些东西反而不太震惊,只是心脏紧紧缩成一团,难受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而除了这些,屏风后的暗室里还放着她送来沈家的所有东西,最显眼的便是前面那一盒牛肉干。
她说她亲手晒的牛肉干。
她难以想象,会有一个人隔着漫长的岁月,将她的心意看得这样重,也难怪他刚重逢那会儿,会如此笃定她喜欢的人是祁远。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只是她没当回事罢了。
贺嫣深吸一口气,退出去时无意间碰到一个陈旧的盒子,盒子摔到地上散开,露出里头的一条手帕。
虽然时隔多年,贺嫣还是认出了手帕,那是她第一次学女红,绣了三日才绣出的东西,明明绣的是锦鲤,却所有人都说是草叶,她气得要死,却也还算珍惜,谁知只隔一日便突然丢了。
没想到会在他这里。
真相大白,贺嫣愈发觉得自己荒唐残忍,用什么办法接近祁远不好,偏偏用了对沈知珩而言最恶毒的方式,也难怪他在知道真相那一刻怒气冲天。
她轻呼一口气,捡起来后正要放回去,突然注意到这绣工有点眼熟,竟和沈知珩袖口上的‘兰花’极为相似。
贺嫣愣了愣,拿起来仔细观看,果然连弯折的弧度都是一样的,所以赵兰当初给沈知珩的手帕……贺嫣瞳孔颤动,手指渐渐攥紧了手帕。
许久,她从暗室里出来,一回头就看到沈叶带笑的脸。
她沉默一瞬:“他呢?”
“应该是去皇城司了。”
“你引我来,便是为了让我看这些?”贺嫣嘴上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沈叶也只是笑:“我知道阿姊与大哥心意相通,可总觉得,有些东西还是要告诉阿姊,这样阿姊才能更喜欢大哥一点……阿姊,大哥真的很喜欢你,这么多年来身边一个姑娘都没有,我甚至以为他会孤独终老,还好你回来了,还好你也喜欢他,他这辈子才算有些指望。”
沈叶还说了很多很多,贺嫣已经不记得了,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沈知珩还在生气,她得尽快找到他。
沈家到皇城司的距离不算远,贺嫣却度日如年,一到皇城司便立刻问:“沈知珩可在?”
飞鱼卫见来的是她,连忙道:“应该是在内狱那边,卑职领嫂夫人过去?”
贺嫣摆摆手,拎着裙摆朝院里跑去。
她先前在皇城司住的那几日,虽然一直关在屋里,但对这儿也不是一无所知,很快便沿着记忆找到了内狱的大门。
门口只有一个飞鱼卫看守,见到她来立刻起身:“夫人?”
“沈大人在里面?”贺嫣略微冷静了些。
飞鱼卫以为是沈知珩叫她来的,便没有起疑:“卑职领您进去?”
说完,突然想到大人正在里面做什么,又觉得不
太合适。贺嫣此刻迫切想见到沈知珩,没有多想便立刻点头答应,飞鱼卫见状,便以为她想亲自来看看仇人的下场,当即引着她进去了。
皇城司内狱设在地下,常年阴冷潮湿,即便是还算暖和的早秋,也冷得叫人心颤。贺嫣一走下台阶,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霉味,其间还混合着浓郁的腥气,乍一闻和沈知珩身上偶尔出现的那种味道有点像。
好像沈知珩每次喜怒无常时,都带着这样的味道。贺嫣一边跟在飞鱼卫身后走,一边胡思乱想着,正神游天外时,一道刺刺拉拉的声响传来,她猛地抬头,看到拐角处血淋淋的人时,恰好嗅到一股说不出的肉味。
反胃的感觉当即涌了上来,她强行忍住了,正要唤沈知珩一声,便看到他丢下刑具到角落开始洗手。
一遍又一遍地洗,任凭手上伤口绽裂也无动于衷,直到盆里的水染了红,才叫人再换一盆新的。
贺嫣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看他这样病态地洗手了,可没有哪次比今日这次更震颤,尤其是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和若有似无的肉味。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沈知珩,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难以接受荤腥了。
在他换到第三盆水时,伤口已经全部浮肿泛白了,贺嫣也终于回过神来,低低唤一声:“无忧哥哥……”
沈知珩猛地回头,后背突然僵硬。他静了许久,再开口仍有些急促:“谁叫你来的?!”
即便拼命冷静,却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仿佛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下,自己所有的肮脏与罪恶都被晾晒在阳光下。
难堪,绝望。沈知珩双手攥拳,指缝里的痒意却愈发难以克制。
贺嫣尽量不去看地上生死不知的那人:“我、我去外面等你。”
说罢,便急匆匆离开了,引她进来的飞鱼卫隐隐觉得不妙,也赶紧趁机离开。沈知珩看着贺嫣匆忙慌乱的步伐,指尖顿时深深掐进掌心伤口。
沈知珩迟迟没有出来,贺嫣独自在内狱门口等着,一旁的飞鱼卫苦着脸不住求情,终于得来贺嫣承诺:“此事与你无关,我会跟沈大人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飞鱼卫顿时松了口气。
贺嫣见状有些无奈:“但我不保证他会听我的。”
“夫人放心,大人那么恋慕你,肯定会听的。”飞鱼卫忙道。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沈知珩对她的感情,只有她一人不知道。贺嫣苦笑一声,又想到什么:“刚才地上那人可是林香?”
“回夫人的话,正是,”飞鱼卫说着,又苦了脸,“卑职还以为您这次来,是专门看仇人笑话的,这才轻易放您进去,谁知是卑职想多了。”
“沈大人对他用了很多刑?”贺嫣问。
飞鱼卫叹了声气:“大人最近一不高兴就来内狱,这个林香确实受了很多苦,但他也是罪有应得,胆敢行刺夫人,真是罪该万死。”
……难怪前些日子林香要自尽。贺嫣恍惚的功夫,沈知珩已经从里头出来了,两人对视的瞬间,贺嫣想起内狱里的场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她只是小小的动作,沈知珩却退后一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远,才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贺嫣小心翼翼。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径直往外走,贺嫣赶紧追上:“我早上去见二殿下,是去道别的。”
沈知珩沉默不语。
“我以前……确实喜欢过祁远,但现在既然要嫁给你为妻,就不打算喜欢了,所以来跟他道个别,”贺嫣顿了顿,“也不算什么道别,只是我心里做了决断,他并不知道我干嘛来了,估计还会觉得我莫名其妙。”
她说罢,见沈知珩还在往前走,心一横就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潮湿,旧伤之上又添新伤,握在手中简直不像活人。沈知珩显然没想到她在看过内狱里的一切后,还有胆子去握自己的手,愣了一下
后下意识要挣脱,贺嫣却愈发大力地握紧,甚至挤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她的手白嫩温暖,他的却是伤痕累累,可交握在一起时,竟然还十分和谐。
沈知珩挣了两下却没有挣开,或者说根本没想挣开,渐渐的也就不挣扎了。
“我虽然骗过你,可不会总是骗你,既然答应了要好好与你过日子,那便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她看着他的眼睛,“沈知珩,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合格的妻子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心里只有自家夫君一个男人。
沈知珩沉默许久,到底反握住她的手。
“你方才看到我是如何对林香的,就不觉得我可怖?”
“不觉得。”
“不觉得我恶心?”
贺嫣静了静,眼圈有些湿润:“我只是有点心疼。”
沈知珩静了静:“心疼林香?”
“……心疼你。”
贺嫣无语一瞬,看着他近来愈发清减的脸,和长年食素单薄的身体,到底没忍住伸手抱住他。这个拥抱无关情爱,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一点支撑,就像这么多年里,他曾给过她的支撑一样。
沈知珩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仍是不习惯接触,每一次碰触都会让他别扭僵硬……可不代表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