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位 魏王是‘好人’啊(1 / 2)

皇子生病,按例该报尚药局,会有六品医官侍御医来给瞧病记录脉案。

而晋王又与其余皇子不同。

他这些年一直养在皇帝身边,皇帝早吩咐过,给晋王看病,就用专门侍奉帝王的五品‘奉御’。

也就是说他一旦请尚药局,皇帝那里必会知晓。

所以——

李治拦着人不许去尚药局。任由卢夫人含泪来劝他请医,李治也坚持道:“我只是微有不适,若是为此小事去尚药局请大夫来瞧,父皇必知。岂不是又给父皇添烦恼,谁都不许去请!”

甚至皇帝打发人来叫幼子一起过去用膳,晋王这边的宫人,都只按吩咐回道,晋王有些累着了似的,一直未醒。

皇帝此时也不疑有他:刚从昭陵回来,累了也是有的。

李治就这么抱着被子在床上‘老实本分’畏惧着病着。

*

到了第二日,王氏见自家王爷脸色煞白,愁眉不展的病容,都不肯再信只是累了,连声追问怎么回事。李治也只怏怏透漏了一句:“没什么,只是四哥昨儿教导了我两句。”

王氏一听魏王,立刻开始很耿直抱怨道:“王爷不知,你去昭陵那几日,朝上都是请皇帝立魏王为太子的动静。唉,怎么陪着庶人去昭陵的事儿偏就落在王爷身上呢?魏王倒是有空,一直在宫里围着圣人打转!”

抱怨完,又忽然道:“王爷去这一趟就病了,会不会是沾上什么晦气了,要不要赶紧去清殿拜拜?

李治知道王氏真没有故意气自己的意思,而是作为一个晋王妃很热心的在替他打算,但就是给李治噎的要命。

什么晦气,谁是晦气?这话听得他刺耳又扎心。

只好道:“王妃多虑了,不必去拜清了。”

王氏见他不许,就换了种思路:“也是,神佛之佑只怕短时间内不见效验。王爷,你说我要不要去求求我舅舅,让他在圣人跟前替王爷分说一二?圣人还是很信任我舅舅的!”

虽说王氏出身太原王家,但此刻她亲眷中,在朝上官位最高的却不是王家长辈,而是她亲舅舅柳奭。

柳奭,河东柳氏人,曾任中书舍人,前年刚升了门下省侍郎。中书舍人这个官职,负责起草诏令,是看上去官职不高但属于重要天子近臣级别。更何况柳奭又新升了官,也算说得上话的人。

李治无语:……何必要柳奭,我舅舅长孙无忌去说情岂不是更管用?

不对!他差点被王氏绕进去,为什么要人去说情?我又没犯错。

李治心累,连忙捂着头表示太疼了,要睡觉。

王氏只好走了,然后根本不按李治的要求,而是行动力很强去尚药局了一趟,然后又很快乐地借此机会让萧氏去清殿前跪一日给王爷祝祷一番。

这动静闹得不小,皇帝很快就知道了,问云湖:“不是说雉奴只是有些累着了吗?怎么晋王妃如此担心?”

索性自己带着御奉去看一眼。

皇帝一见,觉得雉奴确实不似累着了,竟是神色不属,气色憔悴,又听奉御诊了是‘心思郁结’,不由疑惑起来。

雉奴刚从昭陵回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啊,他对于承乾肯重新燃起生志是很欢喜的,如何会忽然心思郁结?

让奉御再诊,还是一样的回答。

奉御也苦啊:扶脉没有明显的风寒发热症状,但晋王却这么憔悴,陛下盯着他问什么症候,他难道能说没病?

正所谓望闻问切,切脉既然切不出来,御奉直接发挥‘望’的功力,按照晋王的神色描述病情为‘心思郁结’,皇帝再问,他又想起晋王刚去过昭陵,就又添了句‘忧思怔忪’。

皇帝在儿子这里没问出‘郁结’为何,就看着孩子喝了药睡了才起身离开。

离开前,让云湖带走一个素日常跟着晋王出门的小宦官。

云湖问了一圈,很快锁定了小山,把他带走了。

小山何等的机灵,先是‘抵死不从’,在皇帝的威压以及要把他调离晋王的处置下,小山才磕头不止,一脸痛苦地交代了魏王是如何‘劝’晋王老实本分的,又是如何反复提起‘曾经的汉王李元昌,被赐了毒酒,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想来很是痛苦’这件恐怖事。

皇帝面沉如水。

都没有特意去想,忽然脑海里就浮现出从前一事——毕竟都没有多久以前,只不过是两年前的事。

李泰无缘无故训斥了雉奴,甚至还把抬舆的宦官们都给打了。

那时候,太子刚犯了大错,有他这个要投奔突厥的反面典型在前,李泰行事就显得很正常了,似乎只是当哥哥的急脾气,替他这个父亲说两句弟弟。皇帝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可如今,他在考虑李泰能不能做太子的时候,无数的往事和细节就都浮现在眼前——将来,青雀会好好待雉奴吗?若是对雉奴都非恐吓即训斥的,那么已经是庶人的承乾,又素来与他有旧怨的承乾又会如何?

其余儿女(虽然单个不显,但作为数量众多的群体,皇帝还是要顾虑的)将来又如何?

皇帝只觉得头突突的疼,似乎有人拿着锤子不停地凿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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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等到第四日,李治‘郁结稍减’能够出门时,倒是换了皇帝病下,不得不免朝养病。

皇帝这一病,朝上一片焦灼。

太子刚废,储君未立,陛下您可不能出事啊!

不过几位宰辅求见了皇帝后就安心不少:他们看的出皇帝只是这一月来受到的打击太多,用神太过,以至攻心,本身并没有病入膏肓的大病。

只需要好好调养。

那朝臣们就暂且不慌了:皇帝既然神志清醒,没有人比他更怕扔下江山社稷无主,他一定会做出决断的。

慌得是魏王。

他又慌又不解:自从父皇这回病了,对他的态度很古怪,竟然有些冷淡以及不愿意见他的意味。原先他成日在父皇跟前打转,父皇都是乐见的,可这回他要去侍疾,父皇却只让他回府里多与师傅们做学问,不必在跟前端药倒水的忙这些小事。

但……父皇却让雉奴随时在跟前呆着。

雉奴!

这两年哪怕太子颓势,雉奴也不肯亲近他,总躲着他。就算被他拦住,也往往只是白着一张小脸,他说什么点什么头,似乎很顺从,但其实根本不肯靠近他。

李泰还知道,自己进宫的时候,雉奴甚至会溜出宫去躲在舅舅家,把李泰气个半死。

越抓不住就越想拿捏,于是太子被废后,李泰才志得意满,没忍住拿李元昌狠狠吓唬了他一回。

难道父皇这回对自己冷淡,是因为这个?

不会吧?雉奴那样胆小,不会敢跟父皇告状吧?

那父皇对他这样忽然冷淡,难道是不想立他做太子了?难道想立雉奴吗!

李泰觉得心乱如麻。

难道我好容易熬走了一个大哥,还要再熬一个弟弟不成?

且我跟太子斗了这么多年,太子最后能被废,少不了我的努力,怎么能让雉奴捡个现成便宜!

对太子之位渴求了太多年,李泰为此付出了太多,执念之深旁人再难想象。如今终于看到东宫空了出来,这几日来,李泰心底那种渴望与急切,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就像在沙漠走了太久,快要渴疯了的人,终于看见了绿洲。

这时候,谁跟他争都不行!

*

因被父皇冷淡,李泰是带着极度焦躁不满回魏王府的。

属官都不敢去触霉头,都各自躲着。可怜伺候的人躲不开,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果然有被罚了打板子的。

人人自危,恨不得在李泰面前消失。

但有人特殊,有一位已经先等在了李泰的书房,见李泰这般暴躁,还敢很自然地问他,魏王为何如此面目?

李泰烦躁道:“父皇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又不肯留我侍疾,只让我自去,但却还是留下了雉奴!难道父皇要放着我这个年长有才有威望的儿子不立,去立雉奴那种软趴趴的幼子吗?”

那人便道:“魏王今日去圣人跟前,必是劝圣人保重身体,以及彰显自身孝顺的——那王爷就走错了路了。”

敢跟李泰这样直截了当说话的人是杜楚客。

姜沃曾经跟媚娘介绍过他,比起其余的魏王党,这位属于铁粉,还兼产粮粉,会主动去宣传魏王的礼贤下士与诗文成就。

杜楚客有才,但本质上是个赌徒。

他是杜如晦的弟弟,只是长辈们都故去后,两人早就分了家。

在杜楚客心里,早逝的兄长杜如晦很厉害,他的功劳够大,大到哪怕他死了十多年,皇帝依然深深记在心里,一定要将他挂到凌烟阁里去。

杜楚客也想靠自己有这样的一天。

冥冥中,他也选中了一位嫡次子扶持,那便是魏王李泰。

多年来为其出谋划策,终于到了收获的一日。

他比魏王聪明,看得出圣人的顾虑,也看得出现在魏王有些迷障。

此时见魏王暴躁发问,杜楚客就悠然道:“王爷设身处地想想,圣人向来只重视嫡子——如今已废嫡长子,爱子只有王爷与晋王两个了。晋王年幼,又是圣人亲自抚养的,圣人一定是担心晋王将来过得不好。”

“如今王爷觉得圣人犹豫太子之位的归属,甚至觉得圣人此时偏爱晋王,其实都是对您的考验啊。”

“若是王爷比圣人还要疼爱晋王,令圣人放心,太子之位岂不是易如反掌?”

且说杜楚客见事确实明白,不过他有个谋士的通病——喜欢装一下世外高人,为了让李泰更加依赖他信重他,凡事是不肯说的那么明白,多是高深莫测的点拨。

于是他点出事情的最关键后,觉得具体做法就觉得不用教了——魏王这些年别的不说,在讨圣人喜欢上,比先太子可强多了,肯定会好好去圣人跟前展示兄友弟恭,爱护晋王的。

杜楚客就告辞了。

这一走,令他终身悔恨,很多年后想起此事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的悔恨。

李泰果然被杜楚客给点醒了。

然后开始后悔:是啊,他现在吓唬雉奴干什么啊,现在正该好好把他当掌上明珠捧起来——真想要搓扁揉圆,等自己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后,还不是手拿把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