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五年七月。
朝上就熊津都督刘仁轨所上‘请征倭国事’,展开了激烈讨论。
讨论的议题倒不是不——拒不交出大唐的人(没错,百济王子已经拥有大唐户口了),以及阻拦大唐使登岸两件事叠加——肯定是要的,否则如刘都督所奏,倭国强保百济王子,必会给辽东局势留下后患。
争论点也不在能不能赢,朝臣没有一个觉得这是个问题。
分歧之处,主要在于番作战规模——是要到倭国俯首称臣,从成为大唐属国?还是就一场警告战,逼令倭国交出百济王子?
朝臣各执一词,都有理有据。
事关军国大事,皇帝也很慎重,令三省宰辅详议后,再各自报上最终的意见与详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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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省下辖六部。
于是在刚刚返回京城的,尚省左仆射李勣大将军主持下,六部内五品以上官员,全体集合开了一场大会,来统一尚省的观点。
虽六部齐聚,但与战事有关的,主要还是兵部、吏部、户部三部。
工部管造器事,也算有一半牵连。
而刑部和礼部的官员,都自觉都坐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了——专业不对口,纯纯来旁。
姜沃是习惯了什么会议,都要做会议记录的。
自李勣大将军开口,她就提笔,准备开记。
李勣叩了叩桌子,神色一如既往肃然:“首,诸位疑惑的问题——”
“何为倭国?”
姜沃:……
然她抬环顾屋内,就发现许多朝臣都在认同地点。
之后带着一脸求,等着刚从辽东回来的李勣大将军,讲解下倭国到底是什么国。
她重新调整了心态:是啊,时的大唐朝臣,又怎么会关注、了解倭国呢?
就像时向大唐朝贡的数个西域国一样,若是随意拎出来一个,姜沃对其国的了解,也只会停留在‘这个名字有印象’的层面。
倭国在大唐朝臣心中,就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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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姜沃摆心态,认真做笔记:她也要站在时大唐朝臣的角度,来看问题。
李勣大将军简短介绍了倭国——
“倭国,处于新罗之南的海上,依山岛居。冠服颇似新罗人。”
没了。
姜沃:……真的,好简短啊。
而且全都以新罗作为对照组,倭国了不得破防啊。
好在,李勣大将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据灭百济时所得的军报,倭国的国力,应当与百济新罗仿佛,甚至略差。”据当地军械很落后。
到这儿,便有朝臣不解发问:“既如,倭国如何敢扣下百济王子,截我朝使臣?”原以为倭国面对大唐这么刚强,多得跟吐蕃、当年突厥等一个体量呢。合着还不如新罗啊?那为什么这么猖狂呢?
李勣大将军摇表示不清楚。只是他也并不在意——无论原因是什么,问题解决了就行。
来,若时满屋朝臣,对倭国最了解的,真无于姜沃。
她起身要求发言。
今,她不光想让在座六部朝臣了解倭国,去开发下倭国银矿,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更要紧的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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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勣大将军很痛快准了姜沃发言。
姜沃就与朝臣解释了下,时倭国对大唐的认和态度——
不单大唐朝臣不了解倭国,其实时的倭国,根本也不了解大唐的实力!
从诸多事件分析可:时倭国的心态,是想要跟大唐平等论交,甚至觉得两方势均力敌,可以试着伸手抢大唐看中的地盘。
姜沃一一道来:“倭国第一次与我朝往来,是贞观五年,谴使入朝。”
彼时帝还派出一位刺史高表仁,也去倭国回访了一下。
当时两国的认就产生了严重偏差:帝当然是把倭国当成来依附的附属国看待的。
但倭国不觉得,只以为是两国平等论交——
以至于高表仁去向倭王宣旨的时候,倭王不肯按照臣子礼数接旨。
而倭王不面北行臣子礼,高表仁便也不肯宣大唐天子诏。
两方各不相让,高表仁一挥袖子走了,终未宣诏。
倭国也很恼火,觉得大唐瞧不起人。于是终贞观一朝,倭国再未谴使臣入唐。
而大唐二凤皇帝这边,早把倭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直到当今登基,为新罗事,倭国才又三番谴使臣来唐——
依旧不是来朝贡的,而是来走外交手段跟大唐斡旋,让大唐勿要助百济的。甚至想跟大唐一起瓜分下朝鲜半岛。
一言以蔽之:时的倭国还真不了解大唐的实力,对待大唐,完全是想争锋的心思。
所以才会出现扣留百济王子、拒绝大唐使臣‘登岸刺探军情’等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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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大唐朝臣才总算对倭国,有了个比较立体的了解。
有了解,才有能做出确判断的基础。
李勣大将军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准备让在坐朝臣开始发表意见。
还未开口,就姜侍郎又补充了几句:“对了,还有一事。”
“之前倭国使臣被扣留在长安城中,经由与他交流其本土风——”
姜沃声音愈加和缓道:“倭国虽孤悬海上,土地贫瘠,然多矿产,尤其是银矿。”
宽阔的堂中,霎时人人露出了颇为感兴趣的神色。
李勣大将军都‘哦?’了一声。
“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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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原本,大多数朝臣,对倭国成为大唐属国是无可无不可的。
毕竟,倭国跟百济不同,百济是朝鲜半岛的一部分,百济不安,高句丽也会一直难以安定,朝廷想要彻底掌控辽东之地的计划,就会收到阻挠。
所以,唐灭百济之战,到底还是灭高句丽的延伸,是安定辽东的必要一战。
相较之下,倭国却是孤悬海外的岛国,可没有这种重要。
然现在,倭国在朝臣眼里又变了。
现在的情形是,矿产匮乏的大唐,了一个矿产颇丰、实力一般,而且还一直在跟大唐作对争地盘的敌国。
那……就没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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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今,我还有一事,想与诸公商议。”
李勣大将军颔首:“姜侍郎只管。”
对姜沃来,她心中最重要的事,其实并不是倭国和银矿。
而是——
“是我朝对于藩属国的‘统’而不‘治’。”
大约是自古以来的强大与化传统的缘故,中国历朝历代对‘属国’,其实更看重是一种名义上的‘称臣’和‘朝贡’。
是一种‘统’的理念,而不是真的去‘治(理)’其下属国。
对属国内部的政治、经济,其实基本是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