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提出于封禅礼中“亲率内外命妇祭奠地祇”后,朝中异议声杂众。
不过姜沃的心思根本没怎么放在这些‘异议声’上,只是以宰辅身份上了附议的奏疏,就没再管了。
毕竟有异议又如何?
用朴实的农官话来说:“听蝲蝲蛄叫,还能不种庄稼了?”害虫叫一叫还就不种田了?还得停下来请教下为什么叫?
哪怕封禅日近,媚娘与姜沃都各自忙的不可开交,就此谏表根本没有事先通气,但姜沃依旧确信,媚娘只要公开上这道谏表,就是做好了十成的准备。
以媚娘的性情和手腕,是不会让这样重要的一道公开谏表被驳回的。
否则数年来二圣临朝、皇后理政的威望都会大为受损。
她绝不会拆自己的台。
果然,帝准此奏。
倒是压力又来到了门下省侍中,兼此次封禅大典的‘礼官’许敬宗身上——朝臣们不敢对着帝后去,又对着许敬宗来了:你觉得女子封禅这合适吗?
许敬宗简直崩溃!怎么回回都是他惨遭针对?
不过他情绪上再崩溃,做官的站队上倒是没有错过。
陛下都准奏了,他可不敢驳回皇后这道奏疏。
好在之前数次被拎出来骂,许敬宗已经习惯了,可谓是‘虱子多了不咬’,此番完全不理会这些奏疏,闷头去肝‘皇后率内外命妇祭奠’的典仪流程去了。
甚至朝堂上被人点名质问,许敬宗也只哼哼哈哈一副完全摆烂的姿态。
倒是丹陛之上的皇后,听人质问许敬宗,主动接过了话——
朝堂之上的异议,归纳起来无非就是那些:朝臣们不敢直接说是自己的想法,依旧拿着《礼记》里的话做挡箭牌:“《礼记》中有云:帝理阳道,后理阴德,阴阳各有其位,自然各有所主,不应相夺。”
姜沃坐在朝上听着,看起来很专注,但实则在小幅度把玩自己手里的笏板开小差:说实在的,这话她都听腻歪了。
这对方辩手多少年都是一样车轱辘似的论点和论据,实在是没有新意啊。
姜沃的目光落在丹陛之上的皇后身影上,其实从媚娘上的那封奏疏里,她就能猜到媚娘如何反驳这句话——
果然,媚娘特别擅长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朝臣们一直强调的阴阳有别,皇后干脆点头认了,然后道‘既阴阳有别,自然要由女子来祭祀代表‘阴’的地祇。推尊先后的祭奠之礼,当然也该由中宫皇后与命妇们来行,怎么能让‘阳’的公卿内参?岂不是颠倒阴阳?’
朝臣们一时语塞。
不过,媚娘只有耐心驳这一回。
反对的朝臣们还想提出别的论点,皇后便不再理会了,显然是只给一次脸,算是先礼后兵。
对于给脸不要脸,一次没辩过还想继续换个方向‘异议’下去的朝臣,皇后的处置法子也很简单——
在朝为官,哪有完全不犯错的人?譬如姜沃,若是认真卡标准,她也犯过不少错误,违过不少规矩条律。
于是皇后就抓了几个还在‘颇有异议’的朝臣错处,直接将人踢出了百官追随封禅的光荣队伍。
朝堂中,霎时变得一片祥和喜乐。
人人众志成城,再无异议。
姜沃于朝上坐着,觉得耳根终于清净了。不辜负她百忙之中回到考功属,翻了翻这些人的旧档。
*
姜沃在去紫宸宫给媚娘送吏部档子的时候,媚娘还给她看了许多内外命妇的上书。
少部分命妇以此事为大荣,上书附和皇后之谏。尤其是身份上足够随祭的公主王妃等内命妇,大多觉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们不用只坐在长安城中听闻‘封禅盛典’,而是可以亲至祭奠地祇,留于史册!
但大部分命妇,或出于为家族考量不愿意出头,或虽为诰命然在家中无甚话语权,或是对此事根本不在意,故而没有上表。总之,还是沉默的占大多数。
这些都很正常。
不过,媚娘又单独挑出来几份让姜沃看,还是有命妇上书来反对劝谏她的。文书言辞华丽引经据典,但无非是劝皇后要安分守己,不要违古之典制礼法,甚至还有一位写了‘请皇后停封,以免触怒神灵’。
姜沃相信,媚娘一定把这位世家郑氏命妇,写进了她的黑名单里。
“姐姐不必为这些人生气。”姜沃知道媚娘应当也早有预料,同为女子的命妇中会出现背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