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几位有没有什么想听的角儿?我来给郎君们推荐一下?”梨园的跑堂热情推荐,不同的角儿会有不同的票价,他如果推荐成功那也是会拿提成的,所以就格外积极,一口气说了好几位。
闻兰因却皱起了眉,微微向后,往絮果的方向靠了靠。
因为闻兰因总觉得上赶着不是买卖。他之所以会这么想,与他从小前呼后拥的生活环境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发现好像总有人试图从他的身上得到些什么,金钱、地位,乃至是一句“我认识北疆王”的人脉吹嘘。
这让闻兰因很难不对这种过分的热情产生敏感与抵触。
当然,闻兰因后来复盘,自己当年懵懵懂懂的就想和絮果玩,除了因为絮果长得过分好看以外,主要还是因为絮果对他的情绪是真实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絮果不会阿谀,也不会奉承,他越不搭理他,他就越想凑上去。
而当闻兰因如愿以偿得到了絮果的关注后,他本来还害怕自己会再次回到最初索然无味的状态里,结果却发现越是接近絮果,越会发现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不仅不会回到过去,反而越来越上头。
因为絮果拿一个人当朋友后,那就是倾尽全力地对对方好,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反正闻兰因是一点也不想失去这份友谊。
絮果什么都好,就是朋友太多了,如果絮果能只和他一个人当朋友就好了。闻兰因常常这样想,但这个世界上又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呢?闻兰因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已经是絮果最好的朋友了啊。
闻兰因直接对跑堂道:“我们不要看你推荐的。”
跑堂微微一愣,被闻兰因这么一句整的有点不会回话了:“那您几位想看什么?”
叶之初记忆很好,唰唰唰的就把跑堂推荐过的戏曲都排除掉了。再一看戏单,目前能够当下就看到的曲目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只有一些名字很奇怪的表演,和一个叫耍牙的剧。
那些奇怪的表演,不等他们问,跑堂已经先一步撤走了单子,并连连告罪:“给错了,给错了,这几个您可不能看。”
“凭什么我们不能看啊?”犬子一身反骨。
跑堂嘴里一阵发苦,因为他看到了浅墨身上的东厂腰牌,那些不太正经的戏,他要是敢推荐,明天东厂大概就敢来砸了他们的店。跑堂不好当着浅墨的面说实话,只能胡乱编了一个理由:“因为这些晚上才开始。”
“哦哦。”絮果信了,“那我们就看耍牙吧。”说实话,他还挺好奇的,这个牙要怎么耍?是写错了吗?表演刷牙?但这样好像也挺奇怪的,谁会喜欢看刷牙呢?
“这个……”跑堂更犯难了,因为这个他其实也是不敢推荐给小郎君看的。
犬子的脾气彻底起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家到底是不是打开门给人做生意的?就这个耍牙了。我们就要看这个!”
“会有些吓人。”跑堂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但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要命了,犬子被激将成功:“我们看上去像是很胆小的人吗?”他家祖上可是出过大将军的!
“我们平时也不是没有看过志异故事。”小叶子跟着道,“絮哥儿平时可喜欢看了,对吧?”
絮果点点头。
“啪”的一声,闻兰因就把沉甸甸的钱袋子砸到了桌子上。这个耍牙,他们今天还就非看不可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呀。
耍牙今天只有他们四个人看,随时都可以开始。几人被跑堂领过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七拐八拐进了一个相对比较暗的屋子。摸黑找地方坐下后,终于点上了他们心心念念的茶佐点心。
然后表演就开始了。
戏台上只有一个花脸,开场就是寻常的曲牌《将军令》,唱戏之人的身段颇为狂放,唱了不知道几句后便进入了变口的正题。
活灵活现的牙齿,从对方的口中突然出现。
吓了絮果好大一跳。
在特意用天光聚焦的打灯下,对方就像是变成了来自地府的使者,青面獠牙,凶神恶煞。随着紧促的鼓点,他嘴里漏出来的尖牙越来越多,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直至十个之多,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还宛如成精了一般的动来动去的。
絮果被吓的直接僵在了座位上,根本不敢说话,因为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强撑了。他不想在朋友们面前失了面子。
絮果发现除了他以外,犬子三人对此好像都适应良好。这让他那句“我不敢看了”的话就怎么样都说不出口了,他不想成为唯一一个扫兴的人。
而就在絮果马上要撑不住的前一刻,一片黑暗中,闻兰因的手就悄悄握住了絮果的,赶在絮果被吓了一个激灵前,闻兰因的小声解释已经递到了他的耳前:“絮哥儿,我有点害怕。”
絮果:“!!!”原来兰哥儿也会害怕的吗?!
一种“我要保护朋友”的使命感,迅速席卷了絮果的大脑,让他再没空关注自己,只想出声安慰自己的好朋友,虽然他的声音都是抖的:“别怕,兰哥儿,那都是假的!”他用力的回握了朋友的手,想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小王爷看着脸上重新一点点恢复了血色的絮果,深藏功与名。
一直到表演结束,四个人都直愣愣的坐在原地,味同嚼蜡的吃着早就尝不出味道的点心,嘴硬的说着:“这点心真好吃啊。”
“对啊,很好吃。”
“我下次还想来!”
“来就来!”
四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震天响,但实际上一直到各自回家,几人的脑海里还是那钻进钻出的獠牙,谁也不想成为扫了朋友兴致的人,就只能咬牙忍到了现在。
但真的好害怕啊。呜呜。
尤其是絮果,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根本不敢让锦书姐姐吹灯,因为他总觉得黑暗里会冷不丁的从床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他。
厂公今天陪大长公主出门处理事情,很晚才回家。远远看见儿子院内的灯还亮着,诧异极了,敲门进来询问情况,没想到絮果厚厚的盖了好几层被子,正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在连大人敲门时差点大喊救命。
连亭:“……”
等听明白前因后果,连亭真是恨不能敲开儿子的脑袋看一看,他平时到底都在想什么;“既然害怕,那就不要看了啊。你怎么知道你的朋友不是也在害怕,但为了你们才在强撑?”
絮果:“!!!”对啊!兰哥儿就说过很害怕的,他当时至少应该试探性的问一句。
“好了,快不要想了,赶紧睡,不然明天要没精神了。”连亭拿下了儿子多余的被褥,生怕他被闷死。他一边陪坐在床边,一边轻轻拍抚着儿子的胸口,希望能够为他驱散那些令他惶恐不安的场面。
等不知道过了多久,连亭都快把自己哄睡着了,絮果还是双眼烁烁。
连亭:“???”
“有灯我睡不着。”絮果小声解释。也不是说完全睡不着,而是好不容易迷糊着了,又会因为灯光的问题而被重新唤醒。
“那就关了灯?”
“关灯我害怕。”絮果又道,他甚至连闭上眼睛都会有些害怕。在一片黑暗里,他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耍牙,脑子里的记忆却反而会愈加清晰。
连亭:“……”你挺难伺候啊。
然后,连大人就让人去仓库里取来了一个定时关灯器。那是一个只要不被东西卡住、就可以自动关合的铜制小物件,中间是中空的,大小正好能套进一根蜡烛,只要蜡烛这头燃烧到一定的水平线,关灯器就会自动合上,熄灭烛火。
甚至它还是静音的,在合上的瞬间也不至于发出“啪”的响动。
絮果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小玩意,好奇的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被他爹拿走去套在了蜡烛上。
当关灯器套在蜡烛上之后,就宛如一个摊手的小人,立在那里,等待着到点工作。
其实连大人也可以在估摸着儿子睡着后,自己去吹灭蜡烛的,但他还是让人拿来了关灯器,只希望能转移儿子的注意力。
目前来看效果非常不错,甚至有些好过头了,絮果立刻把什么耍牙都抛在了脑后,只一个劲儿的询问起了这个关灯器到底是什么原理,为什么不卡住就能自动关合。
连亭:“……”你爹我是特务头子,不是匠人头子,我哪里知道什么原理呢?幸好,万能的絮万千女士,在这种时候也有应对技巧,连亭当年还是从儿子口中学来的,师儿长技以制儿了属于是,“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快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如果不是絮果实在不害怕东厂,听到后甚至有可能会笑出声,连亭都想加一句——再不睡,小心叫东厂的番子来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