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那些枝叶末节的罪状不提,现在能捉住东临侯证据的大罪有三:一杀朝廷命官,二贪赈灾银粮,三与长孙德结党营私,弄虚作假。这三条罪但凡能证实其中两条,就算杀不了他,也能让东临侯府元气大伤。
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中天,阳光烤得人焦灼万分。
容宣抬头看了眼天色,慢慢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宫里还没消息传出来么?”
姬凡命人去打听,片刻后那仆役便跑回来,对着姬凡摇了摇头:“宫门都封了,探不出消息,只知羽林卫带兵去了东临侯府搜查。”
姬凡闻言淡淡垂眸,用指尖轻轻拨弄棋局,掩去了眼底的幸灾乐祸:“朝会已经上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动静传出来,要么是东临侯罪状太深,要么是赵素功亏一篑,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了。”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大仇家,谁倒霉他都乐见其成。
容宣也觉得宫里大概出了什么问题,罪证确凿的情况下,按理说绝不会拖这么长的时间。正思索着该怎么办,忽而听得外间有人通报:“禀太子殿下,护国将军轩辕清到访!”
姬凡与容宣闻言动作俱是一顿,不由得心生疑窦,他们正愁没机会收拾对方呢,结果轩辕清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姬凡目光阴沉,连棋也不下了,直接将手中的棋子哗一声扔入了棋篓:“让他进来。”
事实上还没等他发话,轩辕清就已经推开拦路的仆从,火急火燎冲了进来。他第一眼就看见凉亭内坐着的容宣,快步上前,竟是直接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大礼,重重抱拳急道:“请容公子救命!”
他满头大汗,焦急如焚,想必赵素在宫内一定出了什么事,这才引得他出来报信。
容宣看了眼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姬凡坐过来。见轩辕清跪地,也并不伸手扶起,反而不紧不慢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瓜子:
“轩辕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你麾下雄兵数万,在下一介平民,手无寸铁,如何救得了你?”
姬凡本想趴在容宣肩上看戏,但见轩辕清在场,又只好坐直了身形。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藏着仅有自己知道的冷意。
轩辕清急得汗湿后背:“太子殿下今日于朝会弹劾东临侯贪赃枉法,但没想到他竟直接将独子柳剑来推出顶了罪责,言称都是柳剑来与长孙德暗中合谋,自己一概不知。长孙德也不知有什么把柄捏在了东临侯手中,竟也承认了自己与柳剑来相互勾结,私吞灾银。”
容宣闻言嗑瓜子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心想东临侯果然是心狠之辈,为了脱罪竟连脸都不要。柳剑来这个便宜儿子倒是终于有了一回作用:“柳剑来呢?他也认了?”
轩辕清牙关紧咬,艰难吐出了两个字:“认了!”
这是一个以家族为尊的时代,相较之下,个人性命实在无足轻重,哪怕柳剑来这个纨绔子弟也没有任何选择。柳氏一族现在全靠东临侯支撑,他若是倒了,柳家满族覆灭在即,谁死了他也不能死。这项罪名,柳剑来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尤其在长孙德承认与柳剑来暗中勾结的情况下,赵素实难应付。皇上看在柳妃娘娘的面子上,充其量判东临侯一个教子无方,浅罚一顿。虽伤元气,根基还在。
东临侯“壮士断腕”,贪污受贿和结党营私这两条罪名算是废了。
容宣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扇子,语气听不出情绪:“那我就更不明白轩辕将军意欲何为了,这种事连太子殿下都无计可施,找我救命有什么用。”
轩辕清看出他态度冷淡,抬起头欲言又止:“甄元仲被暗害一事,虽有血信,却无人证。太子殿下已查明当初随同赈灾的官员中有东临侯亲信,刺杀一事也有参与,急需人证上堂辨认。还请容公子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言外之意,是想让容宣把甄和交出来,去辨认当日刺杀的凶手。
这件事容宣还真帮不了,甄和如果愿意作证早就去作证了,何必等到今日:“这件事我帮不了,我当初愿意把那封血信交给太子殿下,已然是看在靖州百姓的份上,余者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语罢,目光不善地盯着轩辕清道:“再则‘不计前嫌’四字轩辕将军说的是否太过轻巧?当初你无故出手伤我,又毁燕太子容貌,凭什么让我们不计前嫌?”
容宣就是想故意气死轩辕清,似笑非笑道:“实话同你说了吧,我有办法让甄和上堂作证,可我一瞧见轩辕将军这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忽然又不想让他上堂作证了。”
轩辕清闻言神情恼怒:“你!”
他这才回过味来,容宣分明是为了那日酒窖之事在记恨自己。本想直接转身离去,但念及赵素于朝堂四面楚歌之境,竟是咬牙生忍了下来,低头重重抱拳:“那日是轩辕清鲁莽,今日在此给燕太子与容公子赔罪,愿任凭处置,还望二位不计前嫌,让甄和上堂作证!”
远处在廊下坐着的甄和陡然听见自己名字,下意识站直了身形。
容宣听见“任凭处置”四字,终于掀起眼皮看了轩辕清一眼,慢悠悠笑道:“这么说,就算我要在轩辕将军脸上刻个大王八,轩辕将军也会束手就擒,任我处置?”
轩辕清闻言瞳孔骤缩,万万没想到容宣竟然要在他脸上刻王八,直接从地上站起了身:“容宣,士可杀不可辱!你若心中有恨,直接刺我十剑,我绝不反抗,何必想出如此折辱人的法子!”
容宣闻言哗一声收起了扇子:“那你就自行离去吧。还请转告太子殿下,非是容某不愿意救她,实在是轩辕将军太过愚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一件事偏要结仇结怨。望她日后慧眼识珠,多揽贤才,不要什么臭鱼烂虾都招入麾下。”
他语罢目光盯着轩辕清,一字一句提醒道:“还请轩辕将军记住,今日太子朝堂事败,罪过皆在你身。”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姬凡眼见轩辕清面色煞白,轻笑一声,靠近容宣耳畔道:“赵素若能有你三分口才,今日朝堂上也未必会让东临侯占了便宜。”
容宣就当他在夸自己了,在桌子底下握住姬凡的手拍了拍:“等着瞧,我今日必然要在他脸上刻个大王八给你出气。”
姬凡闻言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侧已经结痂的伤,却开口道:“轩辕清必然不会让你如愿的。”
容宣反问:“为什么?”
姬凡善识人心,少有出错:“你只看他不愿意日日顶着一只王八脸出现在心上人面前便知道了。依我看,不如在他脸上划三刀,也算报了仇。”
能伤一点是一点,下次想找轩辕清算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容宣心想也是,轩辕清只怕宁愿跳黄河,也不会让赵素看见自己脸上顶着王八的滑稽样子:“那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姬凡不语,直接命仆役拿了一把匕首来。只见刀柄上嵌满宝石,华丽异常。他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用帕子慢慢涂满刀刃,然后递给容宣,静默一瞬才出声道:“是便宜了他。可我生平最不爱欠人情。当年他于城门救我一次,今日我放他一马,此后恩怨两毕,便再无纠葛了。”
原著的轨迹至此被彻底打乱。连带着姬凡对轩辕清那份虚无缥缈的感激之情,也随着城墙上的砖石彻底风化腐朽,了无痕迹。
容宣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后,终于伸手接过匕首:“你涂了什么?”
姬凡轻描淡写道:“没什么,生肌膏罢了。”
这种药膏能促进伤口生肌愈合,乃是奇珍所制,只可惜用多了会让患处奇痒难耐,像一千只蚂蚁在爬,生不如死。姬凡平日涂抹伤口只敢掺零星半点,方才在刀刃上却是涂了十足十的量,够轩辕清喝一壶的了。
轩辕清只见他们窃声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后容宣就拿着一柄匕首朝自己走了过来,清俊的容貌在阳光下有些模糊不清:“轩辕将军,你方才说的任凭处置,是否还作数?”
轩辕清无声咬紧牙关:“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宣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匕首:“不做什么,只要轩辕将军任我在你脸上随意划三刀,这笔帐就算掀过去了,如何?”
轩辕清总觉得容宣不怀好意,故而迟迟未敢出声应答。
容宣见状轻笑一声:“轩辕将军怕什么,三刀划不出个王八。你的太子殿下还在朝堂之上苦苦周旋,你就忍心让她这么等着,什么忠君爱国,原来不过是假话罢了。”
轩辕清性子鲁莽,最受不得激,闻言对容宣怒目而视。无声僵持三秒后,竟是哗一声掀开衣袍下摆跪了下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只盼容公子能信守诺言,让甄和上堂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