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闻言略有些诧异的看向他,纳兰春却已经一扬马鞭,率先骑马跑在了前面。他带着人故意横冲直撞,刚刚到城门口,果不其然被人拦了下来。
薛万平一看是纳兰春这个小霸王,立刻识趣躲到了旁边,免得殃及池鱼。
刚才拦住赵烟年的校尉却没长教训,眼见纳兰春似要出城,立刻上前阻拦:“汝陵郡王,速速止步!陛下有令,无诏不得离京!”
纳兰春骑在马上,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闻言掏了掏耳朵:“不让出城?为什么不让出城?本郡王还打算去郊外骑马呢,刚才烟年公主都出去了,怎么偏偏拦我?速速让开,否则别怪小爷的鞭子不长眼!”
校尉自然不会让开:“小郡王,烟年公主是为了送皇后落葬这才离京,有陛下手谕,旁人无诏不得出城!”
纳兰春心知时辰耽搁不得,直接一鞭子抽在了他脸上:“滚开!我乃是陛下的亲外甥,谁再敢阻拦,我砍了他的脑袋!”
为虎作伥这一招他用得极其熟练,语罢一阵乱鞭,直接击开了阻拦的卫兵,带人强行冲出了城外。
城门护卫哪里敢惹这个小霸王,装模作样拦了两下,又跟在后面追了几步,眼见三百多人烟尘滚滚的策马离去,这才灰头土脸的回去。
校尉被纳兰春一鞭子抽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却见纳兰春等人已经没了踪影,气得一巴掌扇在了旁边的护卫脸上:“废物!谁让你们放他出城的?!”
护卫嘀嘀咕咕,小声抱怨道:“汝陵郡王乃是永宁公主的独苗苗,属下岂敢阻拦,回头秋后算账,只怕一家老小都讨不了好。”
校尉闻言脸色难看,只得作罢。他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直到殷破甲带兵前来巡视,照例盘问道:“今日可有何人出城?”
校尉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模样道:“禀将军,今日除了烟年公主送皇后棺椁离京,再就是……再就是汝陵郡王,他带着百人随从说要出城打猎,不听属下劝阻,强行策马离去了。”
殷破甲闻言忽然想起刚才探子来报,说姬凡醉酒歇在了公主府,心头莫名浮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公主带了多少人离京?”
校尉老老实实答道:“两千七百人。”
殷破甲无声咬牙:“汝陵郡王呢?!”
校尉犹豫一瞬:“约摸……约摸有两三百人……”
两千七百人加三百人?岂不是刚刚好三千人?!姬凡那三千铁骑皆是沙场老兵,人均四品上的剑术,对战一品神剑也有一拼之力,跑了岂还了得?!
殷破甲闻言脸色阴沉,直接一巴掌扇在了那校尉脸上:“混账!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都不知道!速速派人回宫报信,就说姬凡潜逃回燕,请陛下立刻派周兮琼周大人前来追捕!”
语罢直接调集麾下兵马,带着数千高手浩浩荡荡追出了城外。
此时容宣已经带着那三百人与姬凡在京郊汇合,纳兰春功成身退,直接去了南山猎场。
岳渊亭带来的五千精兵皆都身穿便于厮杀作战的玄甲,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杀气凛然袭人。黑底红边的燕字牙旗在风中烈烈作响,身形却都如山岳般岿然不动,目光冰冷。
他们是燕国来的精锐。
誓死护送太子归燕,便是他们此次的使命。
姬凡命人把皇后棺椁抬到了一处空旷地方,沉默一瞬,对赵烟年道:“今日多谢公主相助,这个人情姬凡记下了。周帝若问起,公主只管说被我挟持相逼,旁的不必解释。”
赵烟年下意识点点头,站得离那些黑压压的兵马远了一些,躲在了旁边。
韩啸云耳聪目明,他不知察觉到什么,脸色忽然一变:“殿下!不好!有马蹄声,追兵怕是已经过来了!”
姬凡闻言下意识看去,却见远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队黑压压的人马,一边命人速速往北山后撤,一面拔剑出鞘阻拦追兵,目光冷然,已然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姬凡看向身旁的容宣,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已送我离京,不必再送,速速离去!”
他第一次用这么决然的语气和容宣说话,斩钉截铁,不容半分质疑。不知是不是风沙迷眼,眼底一片猩红。
容宣闻言一顿,身形却迟迟未动。他下意识看向远处渐渐行近的追兵,却惊讶发现领头之人竟然是赵素:“赵素?!”
姬凡闻言目光一凛,亦是同样诧异。
城门动静这么大,赵素岂会听不见风声。当她得知赵烟年很可能与姬凡等人牵扯上,直接调集东宫六率,与轩辕清强行出了城。
她抄小道而来,一路策马疾驰,很快追上了姬凡等人。瞧见远处黑压压的人马,隔着五米远的距离一勒缰绳,停在了远处。
天边阴云滚滚,郊外风沙漫天。
赵素看见了一旁的赵烟年,也看见了姬凡和容宣。她死死攥住缰绳,目光落在后者身上,神情万分复杂:“容宣,你明知是死局,竟也要帮他拼死一搏吗?!”
自皇后薨逝,赵素从神坛跌落尘泥,见识到了天家无情,一颗心似乎也已经在那数日之间冷了下来,变得谁也不信。可今日到底还是起了波澜,不知是为了容宣与姬凡的胆大,还是为了赵烟年这个唯一的妹妹。
容宣没有回答:“太子殿下前来是为了阻拦我等?”
赵素没有说话,眼见姬凡的人马正在飞速往北山后撤,无声攥紧了缰绳:“殷破甲已经发现你们离京,正在调兵分四路追赶,你以为你们能逃得掉吗?”
韩啸云侧耳倾听片刻,果不其然又听见了另外一路骑兵的声音,面色沉凝难看。
姬凡对赵素敌意不减,只觉得对方是来阻拦追击的,面色森寒,锵一声拔剑出鞘:“你我之战,不必牵扯旁人,孤今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去一次又有何妨?!”
近万人撤入山中,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局面实在不利,不开战是不可能的事。他身后的护卫闻言也都齐齐拔剑出鞘,准备死战。
赵素迟迟不动:“姬凡,孤从前只觉得你擅在暗中拨弄阴云诡计,却不曾想阵前厮杀也有胆识……”
她不知想表达什么,声音忽而顿了顿,最后抬眼看向容宣:“先生……”
她说起了另外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孤有一事想问……”
容宣不着痕迹看了眼后面撤退的人马,心想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虽不知赵素要问什么,但还是道:“但问无妨。”
赵素不知为何,竭力挺直了脊背,声音沙哑的问道:“昔日燕太子府中,你曾经告诉孤,有一女子登基为帝,是否为真?”
容宣点头:“自然为真。”
赵素直视着他:“胆识如何?才干如何?”
容宣:“远胜男儿,为世间女子典范。”
赵素指尖陷入皮肉:“史书何评?百姓何评?天下何评?”
容宣一字一句道:“千龄所钟,万国攸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褒贬不一,有誉有毁。”
赵素似乎全然不在乎那些后撤的人马,闻言闭了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冗长的静默过后,才终于哑声问道:“先生,可否告知我,那女子登基之后,治世如何?”
容宣:“续一国之荣,辟盛世无疆。”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险些被风吹散。却无法掩藏那个曾在历史上辉煌了数年的朝代与名字。
赵素闻言不语。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那一瞬间她似乎将毕生苦楚重担都咽进了咽喉,不容旁人窥探分毫:“先生,赵素自认生平才干不逊于人,却不为世道所容。我心中不愿放姬凡离燕,可一名君主若是只能靠着如此阴私的办法来打压敌手,便已落了下乘。”
“我若真有帝王之才,姬凡纵然登基来犯,心中亦不必惧之。我若无才,杀一千个一万个姬凡也难守国门。”
“先生的话我信了,我信女子可以登基为帝,我信女子可以不输于男,我信女子治国理政,亦能海晏河清,万国来朝——”
赵素最后几个字是红眼睛咬牙吐出来的,她不知做下什么决定,忽然锵一声长剑出鞘,直接刺断了轩辕清腰间的出关令牌,直直扔向了姬凡,一字一句道:“带着你的兵马速速离去,且看日后你能否以卿子之身称帝,孤又能否以女子之身称皇。”
姬凡手中虽有假的出关令牌,可到底不稳妥,赵素竟是直接给了一块真的。远处殷破甲已经带兵追了过来,赵素见状命人全部调转马头,拔剑出鞘,竟是直接带着亲兵迎杀了上去。
容宣没想到赵素会出手相帮,反应过来连忙看向姬凡,焦急出声催促道:“你快带着兵马离开!赵素只怕阻拦不了多久!”
韩啸云也连声催促:“殿下!快走啊!”
姬凡眼见大部分兵马已经遁入北山,怔怔看向容宣。他用力攥紧缰绳,眼眶通红一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掌心被指尖掐破,凝成一片斑驳的猩红。
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险境,带着他步步后退,拉开了与容宣的距离。
姬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冷风灌入四肢百骸,连带着血液都尽数凉透。他深深看了容宣一眼,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短短一瞬,最后终于用力一勒缰绳,转身带着数千兵马撤入了北山。
“撤!”
黑压压的兵马潮水般褪去,如同一只庞大的巨兽,悄无声息遁入了幽密的林间。
容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把到嘴的话咽入了喉中。他其实有话想和姬凡说的,但最后又没来得及说出口。看来世间所有生死攸关的分别,往往都没什么时间告知心事。
此行一别,关山万里,霜雪相催,
愿殿下前路无险,一驭长风,扶摇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