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是不需要感情这种东西的。他们可以在虚假情意的簇拥下游刃有余,可以在刀剑加身的情况下面不改色,但若有人将一颗血淋淋的真心捧到面前,他们反而怕了。
人总是害怕陌生事物的,因为从未得到,所以会本能后退抗拒。
百里渡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收回手,但他确实狼狈收回了手,并且指尖火烧火燎,像是握住了一块火炭,不由得暗自皱眉。
桑非晚察觉到百里渡月的动作,愣了一瞬。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前这人虽然执掌生杀大权,却从未触碰情爱,对这方面干净得好似一张白纸。
这种人既好,也不好。好的是足够纯粹,不好的是一旦动心便不可更改,唯有玉石俱焚方能结束因果。
桑非晚缓缓垂眸,心想情深之人果然只藏于书中,现实生活中,大多还是像他父母那般的薄情之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慢慢后退了几分。
“属下告退……”
桑非晚抬眼看向百里渡月,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招惹面前这个对感情过于单纯的人。但这种念头仅仅只是在脑海中晃过了一瞬而已,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他需要完成任务,他需要活着,更重要的是,他不需要良心这种东西。
但桑非晚此刻什么也没做,只是看了百里渡月一眼,然后和众人一起恭恭敬敬退出了大殿。却没注意到席间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残照城城主江流平有两大嗜好,平生最喜美人与美酒,他方才早已被满殿佳人迷得神魂颠倒,骤然注意到给百里渡月上膳的那名男子容色最佳,酒意熏然之下,不禁举杯戏谑道:“苍都王真是艳福不浅,坐拥人间绝色,让我等好生羡慕。”
百里渡月坐拥整个北域,称一句苍都王也无不可,甚至算得上实至名归。
曲无径听出江流平的吹捧之意,把玩着酒杯无不风凉的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怎么,江城主这是看上了哪位美人?”
江流平闭目回味了一瞬:“方才在座前上膳的那名男子倒是好容色。”
江流平如此一说,百里渡月便知是谁了,除了桑非晚不做他想。他面无表情勾了勾指尖,命侍从上前斟酒,笑盯着江流平问道:“怎么,你想要?”
江流平低头一笑,竟也没否认:“只怕百里城主不肯割爱。”
心中却想百里渡月一向不好美色,应当会顺水推舟送给自己。
然而百里渡月懒懒屈膝,绯色的袖袍一挥,忽而出声问道:“本城主若给你,你拿什么来换?”
江流平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金银珠玉,奇珍异宝,只要城主开口,在下自然献上。”
他对美人相当舍得,堪称一掷千金。不过残照城再阔绰,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与苍都王城相比的。
百里渡月却语出惊人道:“本城主不缺金银,不乏异宝,只缺人皮一张。你若想要那人,不如就用自己的皮囊来换如何?”
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大殿不由得寂静了一瞬。众人下意识看向百里渡月,想知道他是否在说戏言。然而百里渡月一动不动盯着江流平,显然并没有在开玩笑。
江流平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僵住了一瞬。
百里渡月见他不语,仿佛早有预料,讥讽勾唇,声音冷冷道:“既为心头所爱,为何不能忍切肤之痛?可见这喜爱为假,不过一时兴起,如天边浮云易散,做不得真。”
他语罢忽然觉得意兴阑珊,直接离席而去,徒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处得罪了百里渡月。
其实莫说那些城主,就连百里渡月身边服侍多年的侍从也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眼见他拂袖离席,在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城主可是要去书房作画?”
百里渡月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出声问道:“他是何人所献?”
侍从是个机灵人,闻言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百里渡月这是在问谁:“回禀城主,桑非晚乃是一农户之子,后被其父卖给双清城主,年前百花节宴时又献入了苍都,无仙根。”
无仙根?
那便是凡人了。
农户出身?
亦非仙门子弟。
这样贫乏的资质,这样绝世的容貌,这样低微的身份,若是沦落别处,只怕会成为那些仙府之君的炉鼎玩物,用完便也丢弃了。
百里渡月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经过湖心,缓缓握住栏杆,垂眸看向水中,只见里面清晰映出了他的容颜。
绯色的长袍,霜白的发色,冶艳而又淡漠。
然而就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却忽然发生了。百里渡月分明眉头紧皱,那水中倒影竟是忽然对他缓缓笑开了,明明拥有着同样的面容,对方眼底却满是窥透一切的野心与掌控,神情妖邪野荡——
就像是每个人强锁于牢笼暗处,不可见人的野心与欲.望。
平日若无欲无求,他自然蛰伏暗处,可若心思被人拨乱,稍显苗头,他便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立刻寻味而来。
百里渡月见状瞳孔微缩,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平静的道心竟被桑非晚拨乱,让另外一个人格有了显现的苗头。
而桑非晚也万万想不到,现在主导百里渡月身体的其实是那个善人格,绝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恶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