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年……”他嗓子哑的厉害。
楚熹年虽不知缘由,但也还是抱紧了他:“怎么了?”
谢镜渊闭眼,忽然问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说,倘若我们当初起兵失败,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太子被迫自缢,葬于皇陵。
他幽禁而亡,死后泉泥销骨,不得立碑。
字字句句,都让谢镜渊心颤难平。
楚熹年却笑笑,叹了口气:“左不过便是死在一块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若死,定然不悔,他有将军如此忠臣相伴,纵身死亦无憾矣。我若身死,亦是不悔。”
“将军,世人大多不怕死,他们只怕死的不值得,也怕为了不值得的人去死……”
原著结局固然凄然。可楚熹年总相信,若是重来一次,他们提前知晓自己的结局,还是会无怨无悔走上同样的路。
无惧身死,只愿不负。
谢镜渊莫名平静了下来,他抬眼看向楚熹年,哑声问道:“太子呢?”
他们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纵然殷承昊登基已有时日,还是喜欢叫他太子。
楚熹年总觉得谢镜渊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又好像不知道。眼见他神情恍惚,索性将他从位置上拉起来,披上披风,带出了门外:“走吧,今日无事,我带将军去街上看看,顺便瞧瞧太子的热闹。”
九庸正在外间值守,见他们出门,便要跟上保护,却被谢镜渊吩咐留在将军府中,只好打消念头。
已经入夜,谢镜渊的另一亲信九枭带着部下来与九庸换值,却不期然又得到了同样的回答:“不必,今夜我来值守。”
九枭觉得他奇奇怪怪,哪儿有人喜欢大半夜不睡觉的:“也罢,那我明早再过来与你换值。”
九庸话少,只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在门口来回巡视。就在这时,远处树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他眉头一皱,正准备用石子击落,却见是一只冻伤落地的雀鸟,慢半拍顿住了动作。
士兵上前查看:“大人,是只普通雀鸟。”
九庸迈步上前,俯身将那雀鸟捡起来看了眼,发现还有气,只是翅膀受伤飞不了。
外间寒凉,他见屋子里燃着炭火,犹豫一瞬,掀开帘子一角把鸟扔了进去。
里面霎时传来一声恼怒的惊叫:“啊!是谁乱扔东西!”
九庸身形一僵。
云雀正在里头收拾床铺,那雀儿冷不丁被扔到她脚边的毯子上,着实将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受伤的小鸟。
“呀,真可怜。”
云雀将那小鸟捡起来捧在手心,然后打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却见九庸直愣愣站在外面,像个木头,皱起细眉哼了一声:“你扔进来的?”
九庸:“……”
死木头。
云雀放下帘子,不理他了。
温香楼对面是个酒楼。楚熹年自然不敢带谢镜渊去青楼,而是带着他在酒楼上面找了个靠窗的雅座,命小二上了些菜,然后推开窗户观察一番,最后指着对面街口给谢镜渊看:“将军瞧,太子在那儿。”
殷承昊还是被张御史给发现了。但他坚信只要死不承认,就没人能发现他,用袖袍挡着脸,急匆匆跑出温香楼,准备找个地方避避。
张御史在后面紧追不舍,一把拉住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神情惊疑不定,总觉得眼熟:“你……你……”
太子用袖子挡着脸,就是不放下来,烦躁推开他:“你认错人了!让开让开!”
张御史道:“老夫不信!你将袖子放下来,让老夫看看!”
太子把袖子拿下来,对他做了个鬼脸:“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走开走开!我得了麻风,少碰我!”
谢镜渊眼尖,发现那是御史张铁嘴,出了名的难缠碍事:“他们二人怎么碰到一起了?”
楚熹年微微勾唇:“一国之君逛青楼,张御史看见了,岂有不管的理。”
谢镜渊不知道为什么,没说话。临近年关,他眼见外间烟火热闹,而楚熹年就坐在对面,心里忽然软了一瞬,看着他低声道:“我哪怕做梦,也未能想到有今日之景……”
楚熹年握住他的手:“今日之景甚长,年年岁岁,皆余欢喜。”
他话音刚落,一簇簇烟火忽然在头顶炸响。将京城连绵不绝的街道照得灯火通明。险些盖过了酒楼掌柜请来的名角儿戏声,但隐隐约约,依旧韵味悠长: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谢镜渊闭眼倾听片刻,然后对楚熹年道:“是《锁麟囊》”
他深深看了楚熹年一眼,分不清里面藏着怎样深沉的情。只让人觉得比外间万千灯火还要夺目明亮些。
楚熹年竟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偏头移开视线:“你瞧着我做什么?”
谢镜渊摇摇头,没回答:“没什么,本将军只是在想……你怎么会知道太子在逛青楼?”
楚熹年闻言捏着茶杯的手一顿,下意识抬眼,却对上了谢镜渊似笑非笑的眼神。
楚熹年还是想狡辩一下:“我……”
谢镜渊却仿佛早就知道原因,轻笑一声,开口打断了他:“少编瞎话糊弄本将军。梅奉臣那个老东西绞尽脑汁想将你收入明镜司,你却浑然不理,要跑来写那劳什子的书,他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死?”
楚熹年却笑着道:“将军不知,笔下文墨,千载风流,写来极是有意思。”
谢镜渊挑眉反问:“例如?”
楚熹年:“例如?例如我若执笔自述生平,定会把将军写进去。”
谢镜渊饶有兴趣地凑过来:“如何写?”
自然是写进自己的余生……
楚熹年却没说了。他见底下烟火热闹,干脆拉着谢镜渊下楼,去街上凑凑热闹。恍惚间仿佛听见系统响了一声。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0%,恭喜您成功完成任务,获得重生奖励一次】
楚熹年脚步一顿,却见一颗钻石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在眼前,在周围灯火的照耀下愈发璀璨。
当初谢镜渊还剩下20%的黑化度。
燕帝死后,降为10 %。
周温臣自尽,又降为2%。
现如今,那2%终于干净了。
系统思及上个界面的教训,并没有直接把楚熹年传送回去,而是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问道:【亲爱的宿主,恭喜你获得重生机会一次,你可以选择留在此方界面,也可以选择重新回到现实世界,请选择。】
这个问题楚熹年很久之前就思考过。他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亦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罕见没能做出决断。
他想起爷爷以前对他说过一句话。
人这一辈子永远不要被外界束缚,你生来就是自己。亲人固然不能割舍,但他们的愿望永远不会变,你幸福了,他们才会幸福。
很多年前,楚老爷子曾经给楚熹年算过一卦,说他命中有一大劫,但似生非生,似死非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卦象。
楚熹年不怎么信,但就算信了,他也只会坦然迎接死亡,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我……”
楚熹闭目静默许久,终于缓缓吐出那两个字:
“留下……”
他总是不放心的,不放心谢镜渊,也不放心太子。这结局早已改写,可他总要护着他们平平安安走到最后才能放心。
楚老爷子性格洒脱,应该也不会介意。他还有几名孝顺徒弟,可以养老送终,不致使自己太过担忧。
系统对他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飞到楚熹年身旁,像完成某种告别仪式一样,轻轻碰了碰他,为自己平白少了一大半的积分而感到忧伤:
【反派黑化度已成功清零,恭喜您拯救成功】
【系统已成功解绑,祝您旅途愉快,系统小金刚竭诚为您服务~】
楚熹年闻言一顿:“小……金刚?”
啊!糟糕!不小心暴露自己的名字了!
系统心里一惊,连忙否认:【不不不,不不不,
你听错了】
楚熹年神情狐疑:“你叫小金刚?”
系统已经收拾包袱准备跑了,却听楚熹年慢半拍道:“这名字……挺有意思的,有福气。”
也挺好笑的。
系统听出他的潜台词,重重哼了一声:【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楚三八!
楚熹年不知道它在心里骂自己,否则绝不会好心给它指路,笑着道:“你是不是想找下一任宿主,我告诉你一个人选。”
系统立刻凑过去:【说来听听】
楚熹年压低声音,对它说了几句话,末了做下总结,不怀好意道:【他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你能把他带到另外一个世界,他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系统感动得眼泪汪汪:【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这就上报执行官大人!再见了亲爱的宿主!】
它语罢转身飞远,闪亮的身躯逐渐隐没在天际,遥遥飞出了城外。却见一块高大的石碑立在外间,上面落满了积雪。其中一排名字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刻着当今天子的名讳,也刻着大燕战□□讳。
另外一个名字的拥有者本不属于这个朝代,却又阴差阳错,以这样的方式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谢镜渊,殷承昊,楚熹年……
系统吹掉上面的落雪,凑近盯着看了半天,然后哼的一声飞远了,都没有它的名字好听!
楚熹年与谢镜渊执手走在街头,似有所感的往城门方向看了眼,许久都未收回视线。谢镜渊见状故意问道:“怎么,想你的心上人了?”
“就在眼前,想什么。”
楚熹年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兰亭二字择的相当好,一听便是个好名字。”
谢镜渊闻言轻哼了一声,压住唇边笑意:“算你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