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虽然当上了太子,毕竟北地不及长安繁华,长安好多寻常得见的东西,在北地人眼中格外奇,一定是这样。
既然如此,愈发要显摆,那双手柔若无骨,像飞天臂上环绕的彩帛,随着指节的弯曲,做出旖旎曼妙的姿态来。
凌溯当然知道这种软舞,也曾在各种宴饮聚会上见过,但那时粗略一瞥,从未仔细留意,原来手指还有这么多花样,也没想到区区几个动作,居然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名称。
轻纱绫罗垂落,随着她的动作,露出白腻的一双玉臂,兰花样的手指环绕着那张脸,显出一种奇异而端庄的美,绝无半点轻佻之意。
他得暗叹,但知道这人经不得夸,只好违心道:“不是没见过,是没想到小娘子这双抡拳的手,还能如此柔软。”
边上的药藤呆了呆,本以为太子殿下这回会对小娘子刮目相,却没想到仍是小刀嗖嗖,血溅当场。
她忍不住想挠头,四下,考虑要不要去打水,或是告假上个茅房。
居上的面色自然不善,硬邦邦道:“能挥拳,就不能翻云覆雨?我跟你说,骨节柔软才是练武奇才,我以前是不曾好好学,要是有个好师父悉心教导,等我大成之日,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说罢,忽然想起了自己尚未达成的心愿,又换了个好脸色,温情地问,“郎君,昨晚我和你说的话,你仔细考虑过没有?今日能给我答复吗?
凌溯作势回忆,“小娘子让我再考虑了吗?不是说只要愿意与你组队就行了?”
还有那快刀斩乱麻的一关窗,明明关出了就此作罢的气势。
居上一时语塞,仔细斟酌了下才道:“我说了,是郎君不曾听清楚。郎君何等人物,战场上无一败绩,还能倒在马球场上?只要郎君愿意收我为徒,就不用和我一起承担战败的风险,我会勤加苦练,争取做到名师出高徒,所以郎君就收下我吧!”
然而对方仍旧不为所动,“名师是名师,高徒是不是高徒就不知道了。再说我不怎么打马球,恐怕帮不上小娘子的忙。”
居上很悲伤,“我说了半日,你怎么还推脱?你我休戚相关,郎君知道吗?上回赵王家宴上,你不是说要一位与你同进同退的太子妃吗,你不栽培我,我怎么和你同进同退?”
这下子正中七寸,凌溯发现,她居然会用以前的戏言来要挟他了。
清了清嗓子,他负手调开了视线,“我说的同进同退,是夫妻一心,不是指上场打马球。”
“你还说我乱你心曲你都乱了,怎么还不对我有求必应?”
凌溯愕然,有时候说出去的话,自己也许并未放在心上,但对方却牢牢记住了。
所以是报应来了吗?他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刚想再敷衍两句,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从不随意包涵别人,只对我网开一面郎君的网,怎么忽然又阖上了?”
凌溯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终于窜了出来,他哑然问:“这些话也是我说的?”
居上摆出一个“不然呢”的表情,鹰隼般盯住了他。
好吧,那就没有办法了,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叹了口气,“别说了,我教你就是了。”
所以这种强势的胁迫还是管用的。居上很高兴,追着问他:“你会听声辨位吗?
“会。”他无奈地说。
“那会百步穿杨吗?”
“小把戏而已。”
来真是拜对师傅了。
居上总结出一个教训:“有求于人,还是专程拜访为上啊。”
凌溯哼笑了一声,“隔窗喊话要拜师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小娘子不懂什么是尊师重道,难怪以前的师父不愿意尽心教导你。”
“对对对,郎君说的都对,我确实有很大的问题,以后一定仔细改进。”居上献媚一通,向药藤伸出手,“快把我的水囊拿来,郎君说了半天话,一定渴了。我这水里加了蜜和乌梅,爽口得很,郎君尝尝。”
药藤忙把一只绣着天女散花包套的水囊送到居上面前,居上摘了木塞,客气地递给凌溯,脸上真诚的表情,说明她真的很敬重这位上任的师父。
不能拒绝她的盛情,凌溯还是接了过来,仰首喝了两口,确实如她说的清爽。
心里却在感慨,这人好像很容易把应该有的男女之情处成兄弟之情。两个人明明已经定了亲,她在他面前从来不会娇羞,甚至让他觉得,她没和他拜把子,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他忽然体会到了高存意的心情,当初那位前太子,恐怕也对她的欠缺温情,望洋兴叹过吧。
居上这头并不知道他的心境,他把水喝了,自觉这次的拜师算是成功了,甚至愉快地畅想了在阿耶和阿兄们面前露一手的得意。
接过他递回来的水囊,仍旧交给药藤,不远处那个挂着“凉饮”幌子的小摊,她已经留意许久了,拽拽药藤道:“咱们去买沉香饮喝。让店家多加两块冰,再放两片薄荷。”
然后在凌溯的瞪视下,高高兴兴往凉茶摊前去了。
一旁的家丞见太子殿下脸色不豫,心里直打鼓。拿带来的甜水糊弄了殿下,自己喝冰饮去了,太子妃娘子果真有一套。
问题是她还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一面端着饮子,一面回身朝殿下笑了笑,欲盖弥彰地解释:“男子要少吃冰,吃多了手抖,冬天怕冷。”
凌溯气得调开视线不想她了,家丞战战兢兢劝解:“娘子也是为了郎君好”
然后被凌溯一个眼神,吓得噤住了口。
等她喝饮子,他有些不耐烦,转头周围,这乐游原南坡的好大一片被改造成了小型的集市,原本郁郁葱葱的草皮也都踩秃了,只有帐篷与帐篷之间人迹罕至之处,才得见茂盛生长的草木。
可惜了原本的青山绿水,弄得西市一样纷乱。等今日回去,该命人督查整顿了,那些胡人,必须受些约束才好。
正盘算的时候,居上又携了药藤过来,对凌溯道:“郎君走,我带你去巫傩戏所谓的巫傩戏,是戴着古怪面具,穿着奇装异服的一种表演。故事有内容,但伎人动作狂放,张牙舞爪,加上乱糟糟的鼓乐,除了热闹,没有别的价值。
周围人声鼎沸,出来游玩的人,大抵都有好兴致,拍着巴掌,踮起脚尖,使劲越过前人的头顶,想清圈子中心的表演。
居上蹦了两下,虽然自己个头高,但前面还有更高的男子遮挡,因此得并不尽兴。左右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一块能供垫脚的石头,迷茫之时了凌溯一眼,他居然别过头,喃喃说:“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负着手踱开了。
居上不解地问药藤:“他是怕我让他举起我?”
药藤说:“反正殿下是记仇了。我就说钱不是这样省的,谁让你不多买一杯冰饮给他。”
居上说:“冰饮那种东西,一般不都是女郎们喝的吗。况且人家身份尊贵,我哪敢让他随意喝外面的饮子。喝出好歹来,我又要遭殃了,这不是省不省钱的问题,是掉不掉脑袋的问题。”
好吧,道理是有的,但不影响凌溯觉得她小气。虽然刚才进帐胡腾的钱是她付的,但这点小小开销,够不上她之前大包大揽的豪迈。
居上想了想,追上他问:“郎君可是觉得这里人多无?我带你到前面山坳里去,那里有一块碧青的草坪,还有好大的紫薇树,这个时节正开花呢,我们在树底下坐坐,等歇够了脚,我带你去胡月楼吃席,好吗?”
可话音刚落,忽然见凌溯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直直向她背后。居上愣了下,回头望,见龟兹人帐篷里那个领舞的乐伎走过来,浑身五彩的璎珞,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她穿得很少,胸前的皮肤被宝石衬托得愈发白净,肥短的荷叶裤下小腿光洁,脚上套起了刺绣精美的雀头履,高缦弯弯如小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