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太冷的缘故,上了年纪的病人,要想康复不那么容易。
圣上病体未愈,凌溯已经好几日吃住在东宫,没有回行辕了,居上起先觉得世界清静了,很是愉快,但到了第五日,忽然觉得这样不行,半夜里梦见他,浑身血淋淋的,她的心就揪起来,觉得这不是个好征兆。后半夜没敢合眼,盯着帐顶捱到天明,等咚咚鼓一敲响,她就翻身起来唤药藤,"快让家令备车,我要入东宫。"
药藤忙应了声是,出去传话了。
居上起身梳妆,换了衣裳,这回直去了嘉福门。东宫她最熟,从嘉福门往北,直抵丽正殿,那里是太子寝殿,以前因存意的缘故,她经常往来这里。如今大庸没了,存意也没了,这宫殿还是如以往一样恢弘深广,走进来,有说不出的寒意萦绕心头。
这个时辰,凌溯不在殿内,他这几日很忙,往来于崇文殿与政事堂之间,据说只有晚间休息才回丽正殿。居上四下转了一圈,在内寝的坐榻上坐下,差人去传话,等了很久也没见人回来,心里不免有些发空。
宫人往来侍奉,将一切照应得很熨帖,炭盆也生了好几个,其中一个支着铁架子,架子上还悬着她做的护袖和护膝。
她起身了半晌,觉得有点好笑,好笑里又伴着点酸楚,那个人,果真一心在她身上。
这护膝,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骑马的缘故,边缘有些磨损了,等回到行辕,她得记着再给他做一副。
转身重坐回去,抚抚榻上坐褥,忽然见枕头底下露出一角来,顺手一抽,就抽出了一条手绢
好啊,这负心汉,居然还私藏其他女郎的手绢?
可是正待发火,又觉得这手绢有点眼熟,仔细了,上面还绣着她最喜欢的嫩芽。她想起来了,这是上回他被粟特人突袭弄伤了脸,她随手拿来给他掖伤口的,后来就落在东院了,自己完全把这事忘了,却不想被他收起来,一直保存在枕下。
谁说男人没有细腻的心思,全他对你上不上心而已。
居上抿唇笑,心里的甜慢慢漾上来,好像也不怪他毛手毛脚弄疼她了。因为以往她更惜自己,很少答应他留宿,也没有静心在他的卧房里逗留过。现在走进丽正殿,才真正走进他的世界,原来这里也有很多有的地方,别那样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案上还摆着一架泥做的风车,和一匹丑模丑样的五花马。
不过等待的时间太久,从上半晌一直等到午后,她百无聊赖,干脆倒在榻上睡着了。
正睡得香,忽然有人搬动她,一面道:"榻上硬,侧着睡伤了肩膀可怎么办?床上被褥是换的,来都来了,今晚粉】扑-儿文=~學!住这里吧!"
居上朦朦睁开眼,见他就在眼前,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嘟囔:"郎君,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满身是血,吓坏我了。你还好吧?政事处理得顺遂吗?圣上没有为难你吧?"
她还知道挂念他,已经是对他最好的奖励了。轻轻把她放进锦被里,他说:"我一切都好,就是有点忙。圣上没有为难我,京畿内外尽在吾手,你不用为我担心。"
可居上还是有些后怕,"我梦见你流了好多血,像个血葫芦一样。"
他开始一本正经胡说道,"十步杀一人,溅了满身的血也没什么奇怪。我们北地有个说法,血就是财啊,这是个好预兆,来年国库充盈,外埠萧条的民生也会逐渐重振起来,全靠你这个梦了。"
居上听了,勉强觉得有点慰心,收紧臂膀圈住他,亲亲他的耳廓,再亲亲脸颊,亲亲唇。
他呼吸有点急切,说话带着鼻音,那声线格外暧昧,迷乱地问:"怎么了?今日你与以往不同。"
居上道:"你没听过小别胜婚啊?我好几日没有见到你了,十分想念你。"
他顿时对这你忙碌心存感激,"没想到因祸得福了。我这两日虽忙,却也时刻在想你,要是你答应随我住进东宫多好,我一回来就能见到你。"
仰在枕上的美人眼波婉转,"那你下半晌还要忙吗?"
他想了想道:"申时前后,羽林卫有人进来回禀军情,现在是午时,还有两个时辰。"
然后居上便笑了粉扑-儿文=~學),往里面缩了缩,"郎君上来,躺下休息一会儿。"
殿内侍立的人很有眼色,悄然退出去,放下了厚重的帘幔。
凌溯从善如流,上床把她搂进怀里,感慨着:"好几日不曾抱你了,抱住你,我的心就满了。"
可是真的抱住就满了吗,其实哪里够。锦被下的手,有它自己的意愿,他仔细留意她的神情,见她并没有生气,胆子就大起来。
带起她压向自己,他意有所指地说:"你,我一靠近你,就变成这样。"
她自然察觉了,眼波欲滴,在他颈上啮了一下,千言万语就在那含情脉脉的一瞥里。凌溯心道这是老天爷开眼了吗,他想尽办法都不能得逞的事,就因为她的一个梦,忽然要成真了。
一寸寸丈量山河,感慨峰峦叠嶂引英雄折腰。这刻把所有的乏累都忘了,他的太子妃,是老天爷送来慰藉他的,知道他政务繁重,心机用尽,只有她,才能让他明白除了宏图霸业,还有什么是人间至美。
慢慢探索,不似上次莽撞,仿佛时间沉淀,有些事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从她的眼神里,他知道自己做得很好,她每每倒吸一口气,就引发他的小得意。然后心照不宣,相视而笑,他想这次总不至于被踹下床了吧,太子妃娘子上去心情不错,这次能主动来东宫找他,也确实情到浓时,像她说的那样,小别胜婚了。
只是上次不曾攻克的难题,这次免不了还要再来一次。他见她额头沁出汗来,心疼地说:"你想打我吗?要是想,就别忍着,我挨得了打。"
居上把唇咬得猩红,"我不打你。我那日偷偷和柴嬷嬷打听,柴嬷嬷说,头一次就是这样,倘或不疼,是因为男子微毫,譬如一根针。"
凌溯立刻便找回了自信,果然教习嬷嬷,懂的就是多。但也不敢随意孟浪,温存道:"那我轻一些,你放心。"
所谓的轻一些,大概就是将痛苦无限放大吧!居上开始怀疑,这是条什么通天的路,为什么总也走不到头,他每走一步,自己就被劈开几分。
泪眼婆娑地问:“好了吗?”
凌溯说没有,其实他也不好受,汗水氤氲了眉眼,她都是重影的。找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咬牙道:"与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吧!"
居上才明白他上次说的半成,居然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半成。
咬咬牙,她说好,壮士断腕不外乎如是。
但她后来知道自己错了,这根本不是长痛短痛的问题,这一刻仿佛灵魂被洞穿,她悔恨不已,"我以后再也不拿你捂手了。"
回想当时的满意,才知道捂手时的合适并不值得欢喜,放到别处是真灾难。
凌溯忍得牙关发酸,那晚在她手中死去活来,也不值一提了。今日总算大功告成,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比当初攻进长安还难。
她很委屈,他知道,小心翼翼替她擦了泪,他轻声道:"好了娘子,你真了不起。"
居上疼得一脑门子汗,“真的?”
他说真的,引过她的手查,这距离,足够让她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