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白凛话少,提着剑就转身,言简意赅:"孟长宇和周沅,你们负责第二座,我去第三座。"
大家都没有异议,很快散去身形。
柏舟没走,楚明姣正在与地煞正面搏击这件事让他下意识的生出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在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帮不到任何忙时达到巅峰,他站在石堆裂开的那道口子里朝里望。
尘土飞扬。
什么都不到。
倒是时不时的,里面会传来惊心动魄的撞击声,那声音沉到心底,柏舟沉默地伫立。
向来温煦的眼里聚起阴霾。
楚明姣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是遇事只会娇滴滴掉眼泪的姑娘,她很厉害,他知道她有多厉害,可一种担心还是止不住的袭来。
监察之力因为楚南浔的事质疑他的立场,想让他摒弃情,一心向着大局,不论是在监察之力,还是神主殿与祭司殿眼中,楚明姣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对地煞和深潭里的秽气来说,他江承函是神主,是镇压它们的存在,楚明姣作为神后,同样该杀。
还有。
姜家发生的事,神殿并没有收到消息。
明知这东西是什么而不上报,反而选择自己镇压,四十仙门在做什么。
楚明姣不知道外面的动静,挡在前面的铁皮人已经被她打得半废,软塌塌地贴在墙根上,眼中的火苗疯狂闪烁,一种粘稠的,几乎要化成水滴落到地面的邪恶将她包围,化作绳索勒进她的手腕,下一刻,被她捏着毒蛇七寸一样甩头砸进对面密道中。
随着嗷的一声诡叫。
墙被砸出一道口,露出后面如出一辙的关卡。
这场战斗到现在,果真还没完,甚至可以说还没开始。
楚明姣一边和第二只扑上来的铁皮人纠缠,一边将昨天没有想明白的事单独拎出来,一件件挨个在脑海中过一遍。
江承函也只能有柏舟这一个次身,不管他分离次身时想的是什么,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柏舟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他没有灵力,挨不住地煞随便一下。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不然地煞肯定会将他生吞活剥。
打斗过程中,楚明姣的手臂被铁皮人碰到,刃面将皮肉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她皱皱眉,伸手将铁皮人的一条胳膊扭成了麻花,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人牙酸。
如果她猜得不错,另外三座石堆,也和现在这一个一样,里面关卡一个接一个,全部都是那种很能消耗灵力的难缠家伙。第四座是特意为他们设置的重头戏,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种需要五个人使尽浑身解数,破开关卡的同时自己也精疲力竭,成为待宰的羔羊。
地煞暴露了又何妨。
在长老们出手封印它之前,它一定能先弄死楚明姣和姜似,吸了鲜血脉的血,再夺走圣蝶。
有神力阻挡,它最多重伤逃匿一阵,可如果得到了圣蝶,后续抵御神主的镇压之力就不会被压得没有喘息之机。
一句话。
圣蝶足以让地煞以身冒险。
楚明姣客观地分析,从进祖脉开始,她没有动用过本命剑,地煞不会知道她的极限在哪。本命剑碎裂的迹象一直不曾止住,不到十分紧要的关头,她不能动用,即便用,也至多只能出一剑。
她要留着对付第四道石堆。
在连着推了三道关卡后,楚明姣没再继续深入,她转身沿着一路打通的关卡密道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去想最让人困扰的问题。
江承函来干什么呢?
是为自己过去的食言表达歉意,还是,他终于觉出自己十三年前的行为不对,决定有所改正了吗?
要么,这些都不是。
他只是,为了帮她。
踏出长长的隧道,矿场外扑面的热浪侵袭,楚明姣眨了下眼,发现今夜月色透亮,繁星点缀天幕,整片天空像写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
柏舟倚靠在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上,上去在等她。
"楚姑娘。"他的视线很快落到她被血浸染的左手袖臂上,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度,听着有点冷:"你受伤了。"
"啊,没注意,里头的东西有些凶,但都是小伤。"楚明姣不是很在意地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瞥,走过去,问:"他们人呢?都试探石堆深浅去了?"
她的态度比进去前,好像又好了一点点。
柏舟从灵戒里翻出止血的药散和绷带递过来,手指指节匀称修长,白得叫人嫉妒,"孟长宇和周沅去了第二座,白凛去了第三座。"
"也行。等他们出来问问里面是什么情况。"
又分别是什么难度。
怎么面对柏舟,楚明姣其实也没拿定个主意。
知道他身份后,之前说的那些话,口口声声的道侣,如洪水倒流般将她淹没。前一阵来凡界时还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认识到现在,几乎狠话都在那一回放完了,转头,面对个陌生人,什么"年少时一眼喜欢"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面子全没了。
现在全靠强撑。
但索性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就这样维持现状,马马虎虎地处着吧,等出去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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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三四天。
楚明姣等人昼出晚归,各占一座石堆往里推进。
他们的猜想果真正确,这几座石堆,又以前后顺序排列难易。第一座最为简单,除了过程被缠得烦不胜烦一些,至少进程一直在往前推,后面几座,就让人应付得有些吃力了。
他们被卷起来的第五天,深夜,无星无月,阴风夹着凉意席卷矿场,热气一哄而散,温度转变得叫人猝不及防。
好似一夜从夏季到了冬季。
白凛逐渐被第三座石堆逼得暴躁,他将剑倚在腿边,一屁股坐下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囚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胸膛里的那股气生生压下去。
"还不如和我们正面对正面的来一场。"眼神如刀锋般掠过几道石堆,他声音冷硬:"拿一池子蛇来恶心人,真有一套的。"
提起这个,楚明姣就止不住的诧异。
第一座石堆里守关卡的是被火妖炼化的铁皮人,每次打斗时就开始叮铃哐啷一身响,不堪重负地吱吱呀呀,若要再说得特别一点,就是这种妖特别容易划伤人,楚明姣自己还是个打起架来不怎么在意流血受伤的。
几天下来,她没所谓的嘻嘻哈哈,但柏舟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到后面,楚明姣已经能到他瞳仁里不容忽视的震怒之色。
孟长宇和周沅负责的第二座石堆里的守关者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肥硕到每一次弹跳,肉都在空中颤抖,血盆巨口一张,粘液抹得到处都是。周沅这几天被折磨得面如菜色,一边和□□周旋,一边大骂地煞。
羞辱人是真有一套。
至于白凛攻的这第三座石堆,满窝都是蛇,群蛇里领头的那个,是一尾碧绿的竹叶青,盘旋着不动时泛着如翡翠般的色泽,最离谱的是,那蛇攻击人,用的还是剑气。
这让白凛难以置信,大受打击。
他才憋着气从第三座石堆返回,此时浑身劲一卸,拎了一个酒葫芦出来,拔开塞子,馥郁甘洌的香气四散。
周沅凑过去嗅了嗅:"含花酿,你哪儿来的?"
"师父给的。怕真遇到绝境,要用一些不靠谱的药物临时激发潜力。剑修碰上那种后遗症,就算是废了。"白凛给其他需要闯关的倒了一杯,推过去,眼也不抬地道:"老头把酒给我的时候,心疼得直跺脚。都喝点吧,喝了去破阵。"
"马上剑宗大比了,我报了名,不能如约赶到的话,要扣钱。"
他已经穷得没什么钱能扣了。
楚明姣不了解凡界的酒,但闻着确实很香,她接过来,嗅了嗅,抿了两口。酒液入喉,前半调清凉甘美,甚至尝不到酒味,可一咽进去,那股劲就冲了上来,又辣又刺,这样激烈的对撞,让她的眼神都变得奇异起来。
楚家二姑娘是个品茶的好手,但在饮酒这方面,被限制得颇多。
楚南浔管着她,江承函也管着她。
想到这,楚明姣便捧着酒盏,扭头去柏舟的脸色。
大夜弥天,摇曳的火影中,男子鹤骨松姿,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眼尾微挑,是那种不那么乐意,但又没办法管到她的郁结神情。
哦。
楚明姣乐滋滋地品出点什么。
柏舟又不是她道侣,也没江承函那么能压得住人,他现在没有身份管她。
思及此,她转着那个酒盏,慢慢喝到了底。
片刻后。
酒劲涌上来。
体内灵气也跟着动荡闹腾起来。
"明姣姑娘,你酒量这么好呢?"周沅诧异地了她,发现她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泛起胭脂的色泽,眼波流转间,现出一种惊人的美丽来,当即顿了顿,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在白凛的催促下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这酒劲大,你坐在这里吹吹风,缓一缓吧,我们先去破阵了。"
她满脸写着"又要去面对那只肥□□"的悲愤。
楚明姣反应慢一拍地噢了一声,又道:"好。"
调子长长的,显得无比乖巧。
人一走,四下俱静,柏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才要侧身去观察她的状态,就见她自己转过来了。
二姑娘长得很美,那种美丽是带着刺的,鲜嫩得盛气凌人,叫人从来不敢贪恋,不敢采撷,可这种美丽现在被酒意催熟了。她两腮像是被人用尖蘸了点胭脂色泽,轻推慢碾地晕染开,朱唇一抿,有种兼具小女孩与成□□人的风韵。
像颗香甜柔嫩的桃子。
一戳就破。
连语调都是甜甜的:"帝师。"
这么好。
五天里的头一次。
柏舟凑近,发现她也不抵触,这醉意催人时,她连眼尾都是醺然的艳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随着他的逼近而颤动,里头像一口静谧的泉眼,他能从里面很清楚地到自己的五官。
"嗯。"他伸手,很轻地拖住她尖尖的下巴,觉得自己像个乘人之危的小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感觉稍微离她近了一点:"我在。"
而明明,他们本该是这世上,也确实曾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这是他昭告三界娶回的神后,是他心里最明艳纯粹的女孩儿。
楚明姣没有挣脱,就着这个姿势追着他的动作转,睫毛长而浓密,垂落时,会在眼睑下方覆下两泓清影,从这个角度,宛若掌心停驻了只颤动的蝶,有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旖丽。
柏舟视线停顿在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蛋上。
褪去帝师的外壳,在异地他乡,无人的角落里,唯一的知情者醉得眼里像揉碎了星光,几乎是难以自抑的,清隽温柔的性格下裂开一道口子,多了点神灵与身俱来的强势。
寸寸往下。
他想在楚明姣的脸上找到抗拒,抵触,甚至厌恶。
可没有。
一丝也没有。
得出来,她对这个帝师身份,潜意识里没有半点提防与怀疑,能让楚明姣这样对待的人很少,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不知道怎么,柏舟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宋玢的那句"还是你要她喜欢上你这个身份"。
次身的情感比主身来得浓烈。
所以连自己也有片刻怔然。
不过是她醉酒后无意识的纵容举动,他胸膛里的酸胀情绪,竟满涨到这种程度。
"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楚明姣有点不清醒了,吐字很慢,语调又绵又甜,拖着长长的调子,卷着舌头呢喃似的:"我哥哥对我真的特别好。"
"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东西,只要我喜欢的,全都是我的。"
她低着声音说,说着说着又委屈,抿着唇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她这个人,就是嘴太硬,总觉得时间不会带走任何美好的东西,所以她总和人嚷嚷,楚南浔又逼着她做什么事了,楚南浔又惹她生气了,楚南浔讨厌死了。
可这是她哥哥,她能明艳肆意长到那么大,即便喜欢上神主也不会觉得有丝毫自卑的底气所在。
不知道说到哪个字眼,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哽咽的字音,胡乱地擦了擦脸,道:"我很多次做梦,梦到他回来,就站在我床头,和我说很多进秘境要注意的事情。"
如果是从前,她肯定要捂着耳朵喊救命。
"想和他说。"
"我一点也不讨厌楚南浔,楚南浔最好了。"
楚南浔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所以你能不能,也对楚南浔好一点儿。
楚明姣去揪柏舟的衣袖,将宽大的袖摆揉成蔫蔫一团,这时候像是觉得丢脸了,吸着鼻子,不掉眼泪了,只是执拗地去他的眼睛,像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会帮我吗?"
你是来帮我的吗?
"招魂术一定会成功吧?"
"他还能回来吗?"
柏舟很少到她哭,她是个很坚毅顽强的姑娘,本命剑那样桀骜暴烈,光是在这条道路上吃的亏,已经远远不是一句"皮开肉绽"
能形容的,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
楚家二姑娘不曾因为这些掉过眼泪。
她脸颊红扑扑的,弥漫着一种艳色,像糜烂透了,睫毛上和下巴上都挂着泪珠。
得出来,真是醉得没有神智了。
柏舟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敲了一个章,明明楚明姣也没涂口脂,可他的唇偏像是因为这涩然的一个触碰,跟着沾了点嫣红的色泽。
"姣姣。"
这十三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嘛。
自己一个人,有多少次因为楚南浔的死而掉眼泪呢。
他替她抹掉下巴上的泪珠,声音中的冰都被这一幕敲碎了:"我会帮你的。"
"招魂术会成功。"
"楚南浔能回来。"
深潭,也迟早会被摧毁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