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暄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的他尚且年幼,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里,面前的两口薄棺睡着他的父母,哭了不知多久,游暄才认清自己从此后便是孤身了。
连个族人也没有。
摩诃族如今只剩游暄,已是走到绝路,天命如此。
游暄心中的悲痛似乎随着眼泪流干,只盯着面前的火盆看,父亲旧友看不过眼买来的纸钱,他连半张也没烧。
摩诃族自天地来,回天地去,不入轮回,无有来生。
人死真如灯灭,游暄不知未来要去何处,将死也无处寻亲,只能跪在棺前乞求真有神明垂怜。
最后是父亲的旧友将他带回了宗门,直到入山门时,游暄才知道将他带回来的是星移宗宗主段鹤风。
星移宗乃天下首宗,能被段鹤风带回山门是多大的殊荣,况且游暄被带去了九云峰。
那是传说中封印魔族,长意仙尊的居所。
大雪封山,那日段鹤风与他等在九云峰下,纵使宗主之名,却不敢逾越半步。
直到弟子通传,长意仙尊不愿收徒,游暄听到段鹤风叹息,与他说会想其他办法。
风雪越盛,游暄挣脱开段鹤风的手入山门去。
段鹤风讶异,一向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如此大胆妄为,只当他是孩子心性,不知天高地厚。
年幼的游暄规规矩矩对宗主叩了三拜:“段叔叔,游暄想寻长意仙尊学艺问道。”
“若不是无法,您也不会带我来找长意仙尊,如今已经到了此处,游暄想要自己试试。”
段鹤风收回了想要搀扶的手,劝说:“长意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摩诃族人短寿又难修行,现在只剩我自己,若我死了,世上便再没有摩诃族了。”
游暄看向他的眼睛,平静又坚定:“宗主,游暄并不畏死,只有就算分毫希望,也想拼尽全力去争,哪怕能多活一时,我族便也算多存留在世上一刻。”
段鹤风没再说话,眼看着游暄每行一步便跪地叩拜,虔诚自山路而去。
九云峰总有风雪,终年不化,游暄走了两日也未到峰顶,最后倒在了雪地里。
半醒之间有人将他背起,走完了未尽的路。
梦境至此清醒。
游暄被托在马背上,烈日灼灼,将梦中的大雪冰寒抵消。
他费了些时间才想起自己晕倒之前的画面,猛地坐起身,就撞进了曲长意的怀里。
曲长意正策马疾驰,游暄这一晃差点跌下马背,被他眼疾手快地捞回抱紧,语气凝重嘱咐:“别动,有人在跟着我们。”
游暄被他语气震慑,恍惚间想是师尊恢复了记忆,瞬间乖得像只小鹌鹑,半点也不敢动。
身后确实有人追踪,先前身处险境,不知师尊是否又受了伤,不然怎么会选择马匹而不御剑?
游暄心里奇怪,总觉得不对劲,开口询问:“师尊受了伤?”
曲长意蹙眉:“无妨。”
果然是有伤在身,游暄不敢乱说话了,良久才想起什么,开口提议:“不如……我来御剑?”
总要比马跑的快吧。
曲长意却摇头,将他圈的更紧了些:“不可。”
游暄从来不敢反驳师尊,闻言便听话坐好。
直到跑得马都不愿动了,两人才停住修整,游暄本想问曲长意的伤势如何,却被瓷娃娃般放到了河边石头上,吩咐他不要乱跑。
接着便不知所踪,回来的时候手里倒是多了两只扒皮兔子,架在火堆上烤。
又是兔子。
先前跑到宗门殿前哭诉的御灵宗长老也说,师尊跑到他们宗门捉了灵兔吃。
游暄凝神看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斟酌着问:“师尊若伤的重,不如先回宗门……”
哪想到曲长意反应剧烈:“不可,那些人狼子野心,时刻都想害了您性命!”
游暄愣住:“星移宗的人,怎么会害我?”
曲长意蹙眉道:“少主单纯,切莫轻信他人。”
少主?
游暄彻底愣住了,好半天才问:“师尊,你叫我什么?”
这话让曲长意更不满:“属下只是曾教给少主一招半式,万不敢以师尊自称,少主慎言。”
这下游暄彻底确定了,他家师尊的脑袋压根没好,只是又换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
他连忙解释,可曲长意不知道怎么来的剧本,认定了游暄是他效忠的少主,他们家破人亡,被人残害追杀,如今正浪迹天涯。
“您真的是我师尊,是九云峰上的长意仙尊,不信您看,我会术法……”
游暄抬手念咒,正要燃起大火叫曲长意相信,却发觉自己被那诡异的阵法锁住了灵力,一时半会连储物袋里的东西都召唤不出,灵玄也懒洋洋地不理人。
他当时晕死过去,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将自己带出来的,被锁住了灵力竟然也没察觉。
在师尊眼前掉了面子,游暄愧疚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
曲长意就静静看着他折腾,温声说:“少主还是少看些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