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暄梦到了一个人。
他不知姓名,半头剃度成和尚,另一半却还留着,衣衫褴褛不知从何而来,总是疯疯癫癫被人厌弃,彼时正是百宗之宴,他又出现在星移宗外,差点被人丢下山。
游暄也是碰巧撞见,便请他吃了顿饭。
他称自己是半佛,游暄也不会当真,只当他糊涂着。
见他不信,半佛拿出面镜子道:“你我有缘,这镜中可窥视人欲望,修行之人最忌执念,你若能看见便谨记于心,以后切勿执着,方能修来圆满。”
那镜子只是普通的镜子,并没有什么稀奇,游暄却有些犹豫,也不知那时在想什么。
半佛便笑:“修道悟道,你连心中欲念也不敢直面,又谈何修行呢?”
他说话倒真有几分禅意,游暄抬眼看去,心底隐约信了这疯癫之人几分,再看镜子觉得不普通起来,好似沾上了什么灵气。
他拿起镜子,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心脏越跳越快。
究竟紧张什么,其实游暄也不清楚,然而却见镜子上映出的只有他自己的面容。
那疯和尚开始哈哈大笑,游暄心知自己是被耍了。
他并不恼火,只是看半佛无奈叹了口气,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那人才不笑了,双眼静静地看着他,道:“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去。”
后来这人便离开了,萍水相逢,也不知道后来又去什么地方了。
梦中游暄正与他面对着面,窗外下了雨,身前是那面镜子。
仍是古朴无华的模样,游暄心知自己也许在梦中,也知道这镜面斑驳,甚至连人也照不清楚。
半佛仍是一本正经催促他拿起镜子,游暄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还是放在了眼前。
然而这次映出的却不是他自己的脸。
游暄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梦醒的时候,外面正下大雨,电闪雷鸣。
本就不见天日的昆仑寒冷,仿若天上破了个窟窿,哗啦啦地泼水,将往日的热气浇散,冲得一干二净。
房中的炭火熄了,屋子里更冷,游暄手指露在外面,冻得冰冷,身体却被人紧紧抱在怀里,捂得火热。
游暄睁眼看去,见梦中的那双眼睛如今紧闭着,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会梦到这事,心里却竟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的确是个执拗之人,也许是近日种种让他杂念丛生。
外面的雨声太大,打得人也心烦意乱。
有的人喜欢下雨,听着雨声就觉得心中平静,甚至愉悦快乐,游暄却很讨厌阴雨天,因为将爹娘下葬时,就是这种鬼天气。
如今做了个糊涂的梦,更让他憋闷。
他坐起身,披着衣裳看外面的雨,昏天暗地,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直到被人从身后捂住了耳朵,这才回神。
曲长意醒来就看到他对着窗外发呆,大雨侵盆,他本能的感到厌烦,
见到闪电划破天际,第一反应就是捂住游暄的耳朵。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那声震耳的雷被隔绝在手背之外,穿透血与肉变成了闷闷的响动,与血液的流淌声混在一起,变得奇妙古怪。
待雷声响过,游暄转头问:“师尊这是做什么?”
曲长意发丝散落,睡得有些凌乱,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他似乎自己也想了想,良久才说:“你怕。”
游暄才想起自己少时是怕雷声的。
那天段鹤风带走他爹娘的棺材,用铁水浇灌封死埋进深山里,游暄站在一旁,眼看着雨水混在泥土里,天上乍然响起惊雷。
自此后他每次听到,都会想起泥水掩埋棺椁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恐惧。
曲长意并不太迁就他,也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惧怕雷声,游暄自然不会与人解释这其中缘由,被发现后便努力的克服。
他最不希望师尊看轻自己,却不知道原来师尊记得。
游暄心中不知是何情绪,便拉下他的手说:“师尊,我早就不怕了。”
雨水停落已经是两日之后,大雨下了两天两夜,终于阴云散去,落下了阳光,游暄觉得自己像是又活过来,豁然开朗。
随之而来的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枢越与师叔传信而来,说是在离岛寻到了适合治愈神魂的福地,古方中缺少的药材也只差最后一味,便派了人来接他们过去。
游暄惊喜至极,午时在餐桌上都忍不住笑,满目慈祥看得曲长意浑身不自在。
不知道小徒弟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游暄当然不敢告诉他是去给他治脑子,便含糊说:“师尊神魂有损,现在已经找到了治愈的法子,师叔正在离岛等我们,派了人来。”
曲长意眼底微暗:“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游暄点头,见曲长意满脸不开心,奇怪问:“师尊不想走吗?”
曲长意忧心忡忡地放下筷子:“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旁人只会觉得奇怪。”
游暄反驳:“怎么会呢?”
曲长意接着开口:“他们说我是疯了,你也是想治好我的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