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盘岭拿手摁了摁太阳穴:“听得人脑仁都疼。”
丁长盛笑:“可不是吗,一套一套的,乍听挺科学的,还拗了什么‘记忆体’、‘移植’这样的词儿,仔细一想,就是外行硬掰,不过也不赖她,别说她不是科学家了,科幻迷都不是,她那水平,估计就是看过几部好莱坞电影……要么,按丁碛说的,咱们先找几个懂行的参详一下?”
丁盘岭摇头,顿了会才说:“你可别被带进套里去了。”
丁长盛一愣,连一直窝在椅子里听得意兴阑珊的丁碛,都不觉坐了起来。
套儿?这里有套吗?易飒在设套?不太可能吧。
但丁盘岭的意见,丁长盛一直都是看重的:这个人相貌普通,话也不多,做事循规蹈矩,以至于很多人觉得他毫无特点、面目寡淡,但接触久了就知道,没两把刷子,不可能在水鬼里领头,也不可能被推举出来在这件事上挑大梁——丁盘岭要么不发表意见,一旦发表,势必是经过反复思量的。
丁长盛屏着呼吸等他下。
丁盘岭说:“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其实根本不是科学谜题,我用不着当个科学家,也用不着去请教科学家。”
“整件事,披了层科学的皮,但不管它披什么皮,核心拎出来,始终是双方搞脑子的事儿,你不用去找学计算机的或者学物理的去论证人工智能会不会毁灭人类、世界是不是会轮回,或者飒飒的说辞有多么不严谨,那样,才是一脚踏进岔路里去了。”
“只把最关键的那根筋抽出来:他们是谁?目的是什么?”
说到这儿,他身子前倾,两手叠握:“丁碛,你配合我一下,我问,你答。”
丁碛有点懵,还有点惶恐:他习惯跟丁长盛打交道,丁盘岭的风格,还真没试过。
“如果易飒和宗杭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觉得他们是谁?不要揣测我的言外之意,不要猜,有什么说什么。”
丁碛迟疑了一下:“他们是上一轮明的人类,后来毁灭了,毁灭的原因是人工智能。”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度过重组,进入新的轮回,重新复活,对抗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
“对此,你的态度是什么?是欢迎呢,还是不欢迎?说实话。”
“既然是来帮我们的,我觉得……也挺好的,如果我们未来真的要面对这种风险,而他们又有经验,说不定还有办法,那干嘛不欢迎呢。”
丁盘岭笑起来,转向丁长盛:“看见没?”
看见了啊,但这能说明什么?丁长盛糊涂了。
丁盘岭说:“人有个特点,轻易得来的,不当回事,千辛万苦拿到的,哪怕是草也当宝。”
“假设你是警察,抓了个罪犯,不等你用手段,他痛痛快快全摊牌了,你反而会怀疑,他给的是预先设好的假口供。”
“相反的,他态度顽劣,死活不说,多番审讯交锋之后,你从他嘴里捕捉到几个信息,又加上一些现场痕迹、证物,你绞尽脑汁,猜测着还原了罪案过程,你八成就会先入为主地觉得,这猜测就是真相。”
丁长盛半张着嘴,似乎有点咂摸出味儿来了。
丁盘岭继续说下去:“飒飒没有撒谎,相反,你注意到没有,她还挺得意的。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和碎片信息里,还原出这么一个说得通的、结构复杂的故事,是很有本事的,换了别人,未必能做到。”
“过程很不容易,她有点飘飘然,这得意让她忽略了去怀疑一点:走廊里的画、息巢里的场面、乃至在宗杭脑子里闪现过的那些片段,都是对方提供的,换句话说,叫一面之词,没有任何佐证,因为根本找不到第三方佐证。”
“那么问题就来了:她到底是自己推理出了这整个复杂的故事,还是对方有意识地引导、希望她推导出这个故事呢?”
丁长盛咽了口唾沫,端起茶杯,又放下了。
还真的。
仔细回思,那些蛛丝马迹以及碎片,其实出现得环环相扣。
——任何人,看到上古人类筑就的走廊里出现关于计算机的岩画,都会往那几大类想:穿越、外星人、上一轮明,或者是不久前,有人进来画的。
——脑子里闪现的碎片里,有人在讲进化树,半引导式地提及:进化的尽头,是消亡,是退化,是重新开始,理所当然会让人想到那个一再出现的轮回盘。
——昏暗的地下室里,有人在开会,讨论着求生、反攻,成功渲染出走投无路却又绝不放弃的气氛。
……
丁盘岭重又看向丁碛:“我之前让你回答问题,是建立在‘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的基础上,现在我们把这个基础抽掉,如果这个故事不是真的、飒飒又从未编造撒谎呢?”
丁碛心头猛跳。
如果这个故事不是真的,易飒也没编造。
那就说明,对方抛出了烟雾-弹,想让你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想让你觉得他们就是上一轮逃生的人类,而这恰恰表示,他们不是。
丁盘岭说得意味深长:“上一轮人类也许真的曾面临人工智能带来的灾祸,但究竟是谁输了,谁要逃难,谁也不知道。还有就是……”
他的目光掠过那几十张摊开的照片:“也不用去怀疑飒飒到底是不是复活的了,应该是。”
“两个原因。”
“第一,飒飒性子一直很孤僻,这么多年,你没见过她跟谁特别亲近,丁玉蝶是个意外,因为他们是一起晋级的水鬼,有很多共性。宗杭能跟她这么亲密,也许是因为男女感情,但两个人,在生出感情之前,得先能够互相接近,飒飒能允许宗杭跟她接近,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俩是同类。”
“第二,宗杭的照片上,一张都没有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