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四名字叫贺朝, 是村子西边那个小路深处瓦房贺老头第四个孩子,他家庭成分不好,一家子都是被打倒对象,咱们还是别太多接触的好。”
林依絮絮叨叨, 在这夜色之中很清晰。
“八年前他们一家被赶去牛棚里住, 是这两年才被李队长好心安排在那间瓦房里的。”
“贺老头前几个孩子都没了,就贺老四命硬活了下来。”
“不过这个贺老四, 听建业哥说名声不大好, 打小就特别倔, 而且以前还偷东西,小偷小摸的手脚不干净, 前段时间和村里的孩子打架, 还把人家头给打破了,所以村里的人都很讨厌他。”
“就在昨个儿,不知道在哪里摔破了头, 脑袋捆着纱布就跑去跟队长说要加入生产队, 队长竟然也同意了。”
林依扒拉了一口饭,悄声朝姜穗道:“穗儿,你还是离那小子远一点,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人,凶悍得很。”
姜穗坐在桌子的另一旁,也在吃饭, 闻言若有所思,她像是随口一说, 仿若不经意的打听:“听起来这么吓人,今天中午发生什么事了?弄得这么大阵仗?”
林依稍显圆润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见着没人, 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今天可惊险着呢!还是建业哥偷偷告诉我的。”
林依:“这不是贺老四加入生产队了吗?结果以前跟着他混,往山上跑的孙家那蛋子也跟着想加入,他老娘老是嫌贺老四是瘟神,又脏又臭不让他去,结果好了,他偷偷摸了他老子的大砍刀就往田里去了。”
“蛋子他娘老来得子,对他宝贝的很,他也才十四五岁,从不让他下地干活,也不懂认这砍刀其实不是用来割麦的,是用来杀猪的!”
姜穗被林依绘声绘色外加表情弹幕的说话方式给吸引,听得都入神了。
“好家伙,这小子搁田上跑呢,前两天下了雨,田埂坑坑洼洼,地势还高,他一个没稳就摔下来了。”
林依抑扬顿挫:“正好贺老四在下边,你也知道和平村田边那土坡有多高,贺老四就冲上去给人救了。”
林依啧啧称奇:“不过说来也奇怪,听其他人说当时蛋子那刀是先掉下来的,一般情况下贺老四这样去
救他恐怕不会就只伤到小腿,好在他反应快,不然脑袋都要削掉半边。”
林依说的很畅快,姜穗也听得很带劲。
姜穗给她夹了块自己碗里唯一的小瘦肉奖励她的绘声绘色。
不是她抠,是现在大家吃肉也紧巴巴的,她一顿饭也就这一小块。
姜穗夸奖道:“林依,我瞧你不当卫生员,靠说书讲故事也能养活自己。”
林依发现姜穗讲话总是不急不缓,温温柔柔,能让人感觉到很真诚,就连玩笑话都听得让人想要亲近。
她看着姜穗,偷偷咬了咬筷子,忽然有点泄气。
面前的女人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像是展翅的蝶翼,在卫生室昏黄的灯光流淌下皮肤白皙光滑。
在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后穗儿抬眸看来,那双如同溪水流淌宽柔的浅色眼眸更是会说话一样。
“怎么了?”她笑得也这么好看。
不说建业哥,她自己看的都心动。
林依下意识也跟着笑,她摇了摇头,“没什么,穗儿,我觉得你得离那个贺老四远一点,你瞧他今天看你那个眼神,跟要打你一顿似的,怪可怕的。”
“怎么会?”穗儿轻笑起来,“贺老四也就是看着凶而已,其实人不算坏。”
“你瞧,他今早可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把蛋子给救下来了吗?”
姜穗吃了口饭盒里的饭菜,虽然话她自己是这么说,但是她也不知道贺朝是不是这么想的。
如果他的那
个系统能看见上个世界的后续发展,然后发现她凉的非常突然且惨不忍睹,说不定真的想把她打一顿。
见到导致自己任务失败的罪魁祸首不但没有按照自己安排的路走下去,还莫名其妙地又出现了,不气死已经是涵养好的了。
也不知道他之后还会不会来再试探,或者还是恢复以往专注任务的样子,不去理会她这个极有可能各个世界都会“批发”的NPC。
林依却不这么认为,还在想这个事,“那还是要注意一点,乡下人的心思哪里好琢磨,这几天贺老四都要来吊水,穗
儿你可得注意一点。”
“他看起来也没这么可怕吧?”姜穗忍不住说了一嘴,她是见过上一个世界贺朝心狠手辣的样子,这个世界小孤狼似得贺朝可比上个世界的他温和太多了。
林依瞪大眼睛:“怎么不可怕,他今早那凶悍样看起来都像是会杀人的样子!”她又想到什么,“而且他成分不好,是坏分子的儿子,少接触也是对的。”
姜穗一顿,好奇问道:“他什么成分?”
林依想了想:“听方姐说是小资做派,他爹贺老头是从国外回来的,被资本主义腐蚀了才被打倒的。”
姜穗把最后一口饭吃完,心里叹了口气,时代的洪流过于汹涌,在这个特定的时代环境下,她并不能做什么。
好在未来会越来越好。
姜穗不想再谈论这个下去,稍微了解了贺朝现在的处境就行了,她最近可得躲着对方一点,看他今天对她这个不阴不阳的态度,姜穗决定自己的助攻任务先延后一下。
今天上午贺朝说完那句话之后,姜穗就知道他在试探她。
好在姜穗内心稳得一批,昨晚胡思乱想的时候这个情况就想到过了,现在也缓过来了,做好了准备,丝毫不慌。
她抬起头朝少年轻柔地笑了笑,就如同对待每一个人一样,和善又宽和,看着少年的眼神也很包容,就像是看因为怕疼而故作凶狠的孩子。
“我是一周前从城里下来和平村的,在卫生所工作的时间不长,也年轻,如果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还希望同志你担待担待。”
她笑着,眼眸微弯:“老四同志你放心,我打针一点也不痛的。”
语气十分温柔,态度十分友好,像在哄人一样,和上一个世界的她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虽然顶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周身的气质和说话的语调都完全不一样。
姜医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笑容。
上一个世界的姜医生,清冷冷的,说话就像是冬日里带刺的玫瑰,不刺挠人一下不甘心,她也很少笑,也不会笑得这么温柔,偶尔露出的一丝笑意,才仿佛是冬日里融化寒雪的温暖阳光,露出一丝柔软的内里。
br /> 贺朝很清楚这一点。
他微微垂下头,就能看见面前十岁模样的少女认真的侧脸,正专注地给他打针。
和末日里那个女人冷硬的模样并不相同,她此时看起来很柔软,白玉一般光滑的小脸秀丽,乌黑的长发让她显得很清纯。
就算是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两个人。
贺朝无意识地磨了磨牙。
随后他视线微微偏移,看到了缠绕在小腿上的白色纱布,还看到了上面被绑着的漂亮的结。
不过……
这个绑法……
就算是她捆绑的动作已经完全不同,但是绑法却是和上个世界一模一样。
是巧合吗?
贺朝想到了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幕。
贺朝是昨天来到的这个世界,原本的“他”因为太饿上山找吃的,前两天下过一场大雨导致地面湿滑,“他”一不小心就从山上滚下来撞到了头,当场人就没了。
然后他来了。
贺朝已经习惯了每次更换世界的晕眩感,而关于上个世界的多余情感也压入了心底,系统辅助屏蔽。
时间能淡忘一切,贺朝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曾经和挚友的友情,并肩作战同伴的战友情……也渐渐在这漫长的时光中消磨,最终隔着一层屏障,再也感受不了当初的心情。
就算是上个世界是他在着漫长时光唯一一次的心动也不会例外,终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不过……他并不认为是他真正的动心,脱离了角色的禁锢,脱离了环境,这一切也过去了。
这个世界较上一个世界来说简直温和太多,没有血腥的厮杀,也没有末日下人性的考验,甚至就算是最厌恶他的人都不会想着让他去死。
这个世界不需要有人去拯救。
与此同时,系统宣布了他任务失败的惩罚。
他失去了系统的全部功能,商城关闭,积分也因为转移身份而减少了一半,不过他早就已经不在意积分有多少了。
除去上
个世界,他从来没有在系统商城换过东西,也很少主动动用积分,潜意识里,他并不想过多的依赖系统。
就连情感屏蔽的辅助功能,也是因为这是属于系统自带且强制开启的“宿主心理健康监测”,他无法关闭才使用。
现在的他也只能接收目前的身份与记忆,还有故事梗概,其余功能一概不能用。
系统唠唠叨叨:“幸好主脑判定宿主是头一次任务失败没有把宿主扔到惩罚世界去,只是扣了功能使用和系统商城。”
它细细嫩嫩的声音里有着后怕,“也幸好宿主在那个世界任务达标之后才毁……咳咳所以主脑没有判定宿主二次失败!”
贺朝完全没在听系统的唠叨,只是沉默地接受记忆不断地涌入脑海中。
这个世界的“贺朝”也只是十八岁的少年,记忆的体量也没有那么庞大,但是在接收过程中如果自身的意志不够坚定的话,仍然很容易就会迷失在混乱的所有回忆之中。
贺朝的记忆体量非常大,他也经历过很多次记忆载入,但他仍不喜欢这个过程。
就好像强制多活了一辈子一样。
而海量的记忆与感情,也是让他愈发冷漠的原因。
但是他从未混淆过每个世界所继承的记忆与感情。
本身系统于他而言只是个辅助而已。
他现在是被打倒的贺家里第四个孩子,在他小的时候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世了。
村子里不少人都说是他们被资本主义腐蚀的报应,就连他的父亲偶尔也会在这样的指责中流露出更加深沉的痛苦。
而母亲早就因为生了太多孩子,也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就葬在家后高高的山上。
村里人不会和小孩子计较,但是大人的态度会影响孩子,他小的时候经常被村子里的小孩欺负,父亲也因为常年改造而顾不了太多,他只能将自己武装起来,用最凶狠的面貌去面对欺负他的人。
偶尔父亲会教他一些学识,一些道理,但是长年累月的劳动让他父亲身体不是很好,并没有太多精力管教他。
于是他就像是一簇野草,
在这片土地上野蛮的自由生长。
谁欺负他,他就狠狠地报复回去,谁看不起他,他就让对方知道小瞧他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