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穗重见天日的时候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她先是从灰蒙蒙的一片看到了缝隙中的光芒, 然后缝隙越来越大,光芒也越来越大。
到后来,身上的碎石越来越少, 厚重的石板也被挪开,木质的桌椅碎成了一地,木刺有的扎在了她的肉里, 但是她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冷。
“姜穗。”男人的声音离得极近,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人轻轻的抚了抚, 腰间和腿弯间有力道将她缓缓地抱了起来。
抱她的人很温暖, 臂膀也很宽厚。
她已经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和感受到室外柔和的风。
姜穗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微微抬头看向抱着她的男人。
她只看到他紧绷的下颚, 还有森冷的黑眸,在低头看过来时,黑眸中的坚冰才仿佛融化了一下。
他声音很冷静,似乎带着一丝情绪。
“坚持一下, 很快就不痛了。”
姜穗想笑一下宽慰一下对方,却没有力气。
她听着他胸膛砰砰的心跳声, “……你心跳声好快。”
抱着她的少年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前方缓缓地从废墟中往下走。
姜穗勉强拉了拉他的衣袖, 看到他重新低下头才有些虚弱地说道:“下面……还有人。”
“屋顶砸下来的时候我在桌子下,受伤不太严重, 一会儿简单处理后把我放在一旁,先去救更危险的人吧。”
少年并没有回答,等到来到了平缓的地点,不远处嘈杂着急的人涌过来救治的时候, 姜穗才隐约听到他轻而缓的声音。
“我只有功夫救你。”
姜穗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住。
然后她听见少年对其他人说:“姜医生出血太多,我先简单包扎之后把人送卫生所。”
此时事态紧急,也没有人再注意到他们二人是一年前绯闻的当事人,除了不远处着急赶来的林依。
林依是在家干活的时候听到食堂倒塌的消息。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站起来,有些犹豫不定。
看着邻居匆匆跑去帮忙,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摸了摸肚子,最终回到房间拿了一些简单的急救物品,也匆匆赶去公社食堂救人。
无论她现在还是不是卫生员,她都应该去帮忙。
她知道卫生所很缺人,非常缺,如果真如邻居说的那样有这么多伤患,穗儿和陈叔一定忙不过来。
这一路上村子里都有人在不停的喊人,都带着工具纷纷往公社跑去。
林依想象过现场会很混乱,但没有想过会这么的惨烈。
和一年前帮李旺哥媳妇儿生产的惨烈不相上下,四处是哭嚎声,还有组织起来救人的呐喊。
李队长和村支书都来组织生产队救人,一时间忙乱成一团。
“林依,你怎么来了?”方姐也在其列,她作为陈医生的爱人,对一些伤口的简单处理还是会的,陈医生也匆匆赶来,在四处救人。
方姐并没有因为一年前的龃龉而对她有什么看法,而是看着她皱着眉头担忧道:“依丫头啊,你这不是才怀了三个月不到,你原本身体又不比我们这些乡下人强健,还是别来了,回去吧。”
“不,”林依摇了摇头,“现在咱们所里缺人,我不能不来。”
尽管她也曾因为感觉到丢脸又羞愧,总是躲着卫生所的人走,也从来不回去看看。
但现在人命关天,她的羞愧又算得了什么?
方姐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林依总的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遇上了男人,脑子就开始发昏,方姐觉得有些可惜。
最
终方姐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来吧,你陈叔估计也忙不过来。”
有了林依的加入,卫生所的队伍总算是壮大了这么一点点,有的伤势过重的已经被抬回卫生所,陈医生也因为林依在这里而跟着伤员回去。
卫生所里的药品工具较为齐全,在那里也好安排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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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依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姜穗被压在下面了。
她其实最开始是有一点嫉妒姜穗的,这一年以来杨建业也充满怨气讲过不少姜穗和贺老四的坏话,她听了许多。
但是她嫉妒归嫉妒,却也从来没有在杨建业面前说过姜穗一句的不是。
就算是当初姜穗对她如此不客气的言论让她难受至极。
现在,她一听到姜穗被压在下面,顿时感觉到发冷又恐惧,还有极大的害怕,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姜穗失去生命。
姜穗是个很好的人,她的那一点小小的嫉妒在生死面前丝毫不算什么。
但是林依此刻分身乏术,她一边在人群中救治,一边竖着耳朵听着有没有关于找到姜穗的信息。
穗儿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林依想。
伤员没有很多,但是也不少,大多数都是知青,哭天喊地,鲜血淋漓,在杂乱的灰尘中显得有些可怖和压抑。
没有了陈医生和姜穗在身旁,林依是唯一的救治主力,她已经没有了一年前的慌乱。
也许是一年前风波沉淀到了今天,也许是成了家之后的操劳,她比以前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然后她听到了有人喊:
“小姜医生挖出来了!”
林依刚好包扎完一个伤患,她闻言迅速地站了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方向跑去,然后看到了这一幕。
高大的少年抱着身有血迹的少女,从食堂坍塌最严重的废墟走了过来,他的手同样也鲜血淋漓,却让人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少女,一步步走的都很稳。
阳光从上倾洒而下,笼罩在他们身上,给他们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就好像有一种能够隔开周边所有人的感觉。
他们在说话时,少年会低下头,黑眸里仿佛只有怀中的姑娘。
这是林依第二次看到这样的眼神。
她还记得姜穗说贺老四不可能喜欢她。
那个时候她也不懂,加上和杨建业的事一直扰乱心神也没有再多问下去,可是现在……
她看
着他们二人,如同形成了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世界。
这是她从来没有在杨建业眼里看过的眼神。
这让林依再一次想起刘姐生孩子的那天晚上,贺老四也是这样看着穗儿,而她却因为这样的眼神而出神。
那个时候她其实也应该知道杨建业并没有多喜欢她。
她却在自欺欺人。
只不过现在……
路难走,也难回头。
林依看看着贺老四将穗儿放在简易的医疗点帮她包扎,贺老四的动作也较为熟练,应当是以前受伤时是自己给自己包扎练出来的。
林依站在原地顿了顿,眼神最终变为坚定,不再想有的没的,随后上前。
“我来吧。”林依说,“我动作快点。”
贺老四看了她一眼,神情冷淡,这也是林依第一次看到贺老四如此疏冷的模样。
不过此刻她并不在意,她的心神都放在了姜穗身上。
“你怎么来了?”穗儿的声音很虚弱,看到她时微愣,穗儿看着她包扎的动作,缓缓道,“还没有恭喜你,要有小宝宝了。”
林依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一如既往温和的嗓音,却只感觉到想哭。
一年了,这是她重新和姜穗说的第一句话。
“别说话了,血流这么多,保持体力。”林依在简单处理的过程中,看见贺老四半跪在一旁,明明没有再触碰姜穗,黑眸却一直在看着她。
“得去所里缝针,腿没伤到骨头,倒是肋骨断了一根。”林依检查完后深吸了一口气,她声音有些低,“穗儿啊,痛不痛啊?”
她看到姜穗缓缓地眨了眨眼,并没有像上次分开时那样冷淡的态度,最终给了她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活着就好。”
一旁有瓶子碰倒的声音。
林依看过去,发现是贺老四不小心把一旁的消毒酒精瓶给弄倒了,好在盖着盖子,没有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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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
有人喊她,林依应了一声,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各种药品,深吸了一口气回到了救援现场。
这里还需要她。
林依也就是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想过结婚后那种家庭主妇的生活。
唯有在这里,她才感觉到自己是有价值的。
姜穗被林依简单处理伤口之后比刚才凄凄惨惨的样子好了许多,她这一次受伤其实也并没有上一次受伤严重,上一次可是直接就挂掉了。
她看着贺朝仍然紧绷的下颚,想了想笑着道:“别这么紧张,我受的伤在伤患里算轻的了。”
都还能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于黄金救援时间里被找到。
她轻轻晃了晃小腿,“你瞧,我这不是还能动吗?”
她见贺朝不理她,仍然是冷着脸的模样有些惊奇,要知道这可是贺老四很难露出来的神色,“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生气?我可是受害者诶?”
可能是话说的有点多了,姜穗还咳嗽了两声,扯到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贺朝终于舍得低下头来看她了,黑眸似乎翻滚着什么,随后又重新覆盖一片漆黑。
“你还有这么多力气说话?”贺朝说,声音平淡的同时似乎压抑着一丝情绪,“以后小心点,别再受伤了。”
姜穗听了乐了,“受不受伤的事哪里是我决定的?再说了,之后日子这么长,我怎么知道我还会不会受伤?”
她感觉到抱着她的大手似乎紧了紧。
姜穗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村口修路吗?”
贺朝:“听到食堂塌了,都来了。”
姜穗:“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这么精准就挖到我。”
姜穗见贺朝没回答,以为他是贺老四的害羞,看着他仍然紧绷的模样,她浅浅笑着宽慰道:“我受的伤也没有多严重,你别太担心,一会儿把我放所里就好,食堂还有很多人没……”
姜穗看到少年猛地低下头来看她,黑眸中有着明显的恼怒:“姜穗,你是不是不把自己受的伤当回事?!
”
姜穗看着他怔住,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贺朝似乎有那里不对劲。
“你……”姜穗愣愣的,少年已经重新抬起头,迈入了卫生所。
卫生室人很多,姜穗的宿舍就在一旁,在陈医生重新缝完针吃了消炎药后,姜穗又被沉默的贺朝带回了自己的宿舍躺着。
少年在此过程中一言不发,和他总是飞扬的个性很不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