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奚十里像有点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那是你吗?”她问。
千山这回没有再避开她的目光,“如果是我呢?”
“那就问清楚呗。”奚十里面色没有太多变化,一切好像都平平无奇,再寻常不过,她甚至还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又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如果青云宗的人找的是你,那就……问清楚啊。”她说这话时,仰着头,冲着还站在原地的少年微微一笑。
“你信我?”
奚十里古怪看了他一眼,在禁林里,她又不是没见过眼前的少年为了保护自己跟驺吾拼命的模样,“你不该信吗?”她反问。
千山沉默。
他还被信任吗?他也可以信任眼前的人吗?
片刻后,奚十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小厨房里的煮沸的牛奶奶皮应该成型,站起来提步就要跑去小厨房。
也是在这一刻,千山忽然跟上了她的脚步,并开口:“是我。”
他想,站在悬崖峭壁的钢丝之间,不是进退维谷,而是只有向前,才会赢。因为后退时,胆怯就会让人万劫不复。
“他们找的人,就是我。”千山重复道。
他从前想做个好人,更想做个普通人。有朋友,可以把酒言欢。有家人,可以托付信任。但从始至终,他好像都是在被辜负。如今有人信他,他还愿意,伸手够一够可能会触碰到的阳光。
奚十里回头,冲着他招手,“进来说。”
刚才被煮沸的双皮奶已经放凉,上面出现了一层奶皮。她动作很快的拿着鸡蛋,敲开,左手倒右手蛋壳,麻利地进行着蛋清分离。
“我听师兄说,是距离青云宗不远的什么人家,发生了命案?”奚十里一边快速搅动着蛋清,一边回头看了跟着自己进来的千山。
她不是当事人,只是旁观者。听到命案时,她会感到可惜。但如果身边的朋友是另一方当事人的话,她很难直接下定论。
千山没隐瞒,“嗯。”
“你想说吗?”奚十里一边动作一边埋着头问。
千山看着小女娘将牛奶表面的奶皮微微掀开了一道小
口,然后将里面还带着热气的牛奶倒出来,动作有条不紊,看起来很寻常一样,丝毫没有聊到灭门案时对自己的警惕和打量。也不知是不是这般恬静的气氛分外能感染旁人,千山忽然觉得脚下的钢丝,也不是那么摇晃。
他吐出一口气,用着谈论旁人的事的口吻,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不能对你说,有一户薛姓人家,对我使用禁术,想抽取我的筋骨,换给他们的儿子。”
当千山说到这里时,原本还在淡定做些双皮奶的奚十里手中的动作已经停了,她眸色震惊,抬头看着跟前的少年。
“你说,抽你筋骨?”
她虽然不了解这样邪门的禁术,但不妨碍她听到这几个字感到震惊和胆寒,仿佛浑身骨头好像跟着都痛了一遍。
见到千山平静点头时,奚十里忽然感到很生气。
“然后呢?”
她不知道自己眼里的担忧落在了对面少年的眼中,都是炙热的令人向往的光。
从来没有被人关怀的少年,在触及光的明亮和温暖的霎那间,就想留下。
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没有然后。”千山嘴角抿成了一条线,在密室里的惨状他不想告诉奚十里,总归最后的结局是他现在还可以现在她的跟前,这就足够了。
奚十里的小脸仍旧皱得紧巴巴的,“抽筋剔骨,该杀。”她说,“反杀也很漂亮。”
对仇人还感恩戴德,那是纯种蠢蛋。
反杀的小狼狗,让人有点心疼,又欣慰。
千山转头,看向身边小女娘时,眼中有奇
异的光。
“不过,你也太莽撞了!”奚十里忽然又道,“你一个人就放倒了那么多人吗?这不危险吗?前日我见你时,你受伤应该很严重吧?”她自顾自絮絮叨叨着说:“好歹也要找人一起呀!”
千山怔住。
奚十里看着他的模样,只当他还觉得伤心,不由走过来,踮起脚尖,抬手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头,“别难过了,等会儿第一杯双皮奶就给你,别告诉驺吾。”她弯眉浅笑。
蒸笼
里已经放上了蛋清和牛奶,再加了些白糖,不需太久,就可以出炉。
千山垂眸,他怕自己这瞬间的神色吓坏了眼前人。若是说之前他还站在钢丝上犹豫不决,那么如今,听着奚十里的话,他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他要留下。
就留在奚十里身边。
他要这束光,伴着他。
……
石川来找奚十里的事,并没有瞒过秋起。事实上是石川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对着带着弟子离开比试台的楼千暮道了声恭喜。
虽说在院中石川因为奚十里的话,对千山的身份打消了疑虑。可一离开小院,石川还是忍不住主动出现在了月碎岛师徒一行人的跟前,亲自确认。
“晚辈还未恭喜楼岛主又收一爱徒,那位小师弟的资质一定非比寻常。”石川说。
师徒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秋起在听见这话时,几乎立马断定,“你去找过我小师妹?”因为今日清晨,跟她同院的小师妹就哒哒地去了师父院中,说要去看昨日在禁林中保护自己的少年。
石川脸上浮现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没否认。
秋起面上浮现出一丝怒色,不用脑袋想,她也知道石川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她冷笑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就被楼千暮拍了拍肩。
秋起不听旁人的话,但对于自己师父,还是很敬重,她拧着眉头,按住了内心的火气。
楼千暮递给自家徒弟一个眼神,他这俩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坦荡。坦荡到每次闯祸,都恨不得在事发现场的墙壁上写上“鄙人秋起/辛停云到此一游”。给教训什么的,低调一点也行嘛。
“石师侄说得可是千山?”楼千暮微笑,那双桃花眼里带着点意味深长,“那孩子资质的确不错。”
石川闻言,心中最后一点疑虑终于被打消,他拱了拱手,“恭喜楼岛主。”说完后,他又对着秋起苦笑,“秋师妹,湘娘她真知错了,还望你能高抬贵手放过她。”
秋起忽然神情变得温柔了不少,再开口时,那语气听起来也好商量得不行。
“行啊,你让你的湘娘亲自来找我小师妹道歉,在千
里镜中公开,那我可以考虑考虑。”
石川当即面露难色。
秋起见状,脸上的笑容说收就收,干脆利落,她冷笑一声,眼中的光冰冷犀利,“出事后,薛怡湘可有主动找过我师妹道歉?”
不等石川回答,她自顾自开口,“她没有。”
“差点害了一条命,她有愧疚吗?
她也没有。你说你要我放过她,你在放什么狗屁?”
说这话时,秋起手中不知道何时已出现一张黄色的符纸,她纤细的手指搅动着灵气在黄纸上刻出痕迹。下一瞬,她也不管面前的青年面色如何煞白,伸手一挥,符纸上大大的龙飞凤舞的一个“滚”字,砸向了石川的脑门。
“咚——”
在后面的楼千暮偏过了头。
不远处的青衣少年,以字面意思的“滚”,形象地在道路间翻滚着。
他作为长辈,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不然,不出手相助太不道义了。
片刻后,楼千暮耳边传来了二徒弟弱弱的声音。
“师父,这回我不会再被关禁闭了吧?”秋起神色认真极了,“我真的有克制,摔不死他。”
楼千暮:“……”
低调做坏事,徒弟怎么就学不会!?
等回到小院,楼千暮让秋起将小徒弟带回去,然后独留了千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