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血婆又怪笑几声,收回视线。她用干尸似的手指点来点去,黑白相合地搭配一番,不一会儿便分出两组人来——
见尘寺与陵教一路,太衡派与赤勾教一道,其余人跟上两边大头。只有那容王府的人没定阴阳,乌血婆也没强求,挥手把他们归进自家队伍。
“阿辞,你当初撞得真好,幸亏撞上了太衡派。”时敬之拍拍胸脯。“与太衡派一起,赤勾教大概不会明着找麻烦……”
“时掌门,你怎么得罪的赤勾教?”金岚好奇发问。
“我那玉珠是从他们手里偷的……唉,别提这茬了,那老婆子又在瞪我。”时敬之扭过头,假装乌血婆不存在。
尹辞没再逗弄时敬之,他观察得分外认真。
阎不渡是个疯子,墓内设置不能以常理推断。这里虽然是第一层,未必没有长生相关的线索。
冥街分了左右两条岔路,他们走了左边那条。抬眼望去,仍是满街纸人,一派让人心底发冷的“热闹”景象。
这条路仿了花柳巷,灯笼里飘忽着暖色灯火,霉烂的脂粉味直钻鼻孔。纸人们不论男女,通通打扮得花枝招展,乌发散乱,情态动作有如活人。
就是四下毫无人间声响,寂静得让人窒息。
“先寻个房屋清理一下,好过夜。
”乌血婆指了指最豪华的那栋青楼。“就那间吧,好歹住得下,说不准还藏有宝物。”
尹辞暗暗点头。没人知道通往下一层的路在哪,也不知道墓门何时能开。先找个据点落下来,人心不至于太散。
只是这冥街实在精细,青楼外灯火辉煌,内部竟分毫不输。宴席上的纸质菜肴逼真至极,有听人弹唱的、有拥香调笑的,竟一桌一象,毫无雷同。
太接近人间,寒意反而又重几分。
“不要徒手碰东西。若要碰,须以阴寒内力冰过十指,不能带半点体温。地下都是阴火,放置普通火源时要注意……”得了乌血婆的眼色,几个赤勾教教徒站出来指挥。
时敬之咦了一声:“赤勾教气度也不小,还知道先行帮人。”
“不是卖人情,就是养炮灰。”尹辞随口脱出一句,又自然地找补回来。“爷爷说过,魔教里没什么好东西。”
“阿辞,我想问很久了,你爷爷他——”
时敬之没能问完,长乐派那边又起了麻烦。纸人街实在太过诡异,长乐派掌门带的下仆崩溃了一个——那少年只有十七八岁,一个没站稳,顺手扶住了身边纸人。
乌血婆发出一声长叹:“都退开。”
说罢,她拐杖一甩,扎在几个太衡派弟子身前:“不用过去。没机关,他自然不会有事。要是内有蹊跷,现在救人也迟了。”
少年吓软了腿,在原地呆坐许久,这才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看着也没什么异样。正在众人松口气时,他触碰的纸人突然动了。
它扭得僵硬怪异,脸上娇笑又明显了些。下一瞬,纸女微微张口,无风自燃。青色的火焰舔过纸张,腾出烟云般的乳白色雾气。
赤勾教教徒脸色发白:“内力转寒,快!”
下一刻,尹辞发现自己被时敬之整个抱住,头按进怀里。阴冷真气从四肢百骸涌入,又很快不知所踪。饶是如此,时敬之依旧源源不断地输送真气,两人虽然身躯相贴,却冷得像冰。
“阿辞,屏息。”时敬之咬牙道。
其余人也纷纷转寒内力,屏气凝神。白色烟云绕过他们,直奔长乐派那三个没武功的侍从。
一切犹如电光石火,侍从们没来得及反应,便将白烟吸入口鼻。
他们仅仅颤抖了片刻,甚至没能挣扎几下。伴随着沙沙声响,三人皮肤上出现细小的孔洞,随后又慢慢闭合。他们定在原地,由着孔洞在身上此起彼伏地扩大、缩小。
时敬之像是看出了什么,呼吸陡然急促。尹辞当机立断,伸手捂住时敬之口鼻。两人紧紧贴做一处,一声不响。
一盏茶的工夫,沙沙声停止,一切重归寂静。
乌血婆长出一口气,拐杖敲了敲地板。众人这才恢复呼吸,动弹起来。
长乐派掌门颤巍巍转过头,看向三名仆从。这一看不要紧,老头儿一声惨叫,脚下打滑,差点重蹈下仆的覆辙。
“有意思。”沈朱低声念叨。
走近一看,那三人如今面露微笑,动作自然地定在原地,皮肤质地与纸人没有区别……不如说,就在众人眼皮底下,三个大活人迅速化为“纸人”。
尹辞认得那东西。
片刻前,三人皮肤上的孔洞并未合上。它们一直在扩大,同时又被颜色相近的“织物”修补,才让人生出孔洞时大时小的错觉。
三人的骨头、内脏、皮肉,统统被“那东西”吞噬殆尽,
只留下一个鲜活的假壳。
姓时的五感灵敏,八成在刚才就发现了异样。不过……
尹辞还没想完,下巴便被时敬之抬起。他那便宜师父强行捏开他的嘴,硬塞了个桂圆大小的药丸,又在他胸口狠拍一掌。尹辞不好当众反抗,噎得眼泪差点下来。
……失策,自己刚才一时走神,好像忘了恢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