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兴镖局私造兵器一案, 顺着河间府与天津码头往下查,竟牵扯到了五军都督府前任指挥使,如今的正四品明威将军徐阔。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河间府知府宋骧与徐阔私下常有书信往来, 大多是一些私事沟通,番子留神发现一封蜜蜡封口的信件出现得格外蹊跷,暗中查看才知是一张完整的兵器构造图, 恰恰与广兴镖局搜查出来的长矛如出一辙。
值得注意的是, 这徐阔正是在靖王谋反案中立下大功, 得先帝赏识,才升到如今的位置, 而这无疑又为当年的顾淮谋反案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梁寒呷了口茶, 指尖敲打着膝襕, 思索片刻道:“咱家记得,这徐阔与如今的兵部侍郎是连襟吧?两位夫人的父亲是奉国将军姜嶙?”
二档头颔首道:“正是。”
梁寒眉心慢慢舒展起来, 弯唇一笑,“踏破铁鞋,找了具腐臭发烂的尸体,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京畿,奉国将军与魏国公一向交好, 这几人全都给咱家盯紧,那枚印信说不准就是贼喊捉贼,实则在他们自己手里攥着呢。”
韩敞之死,为顾淮案堵死了一条路,印信石沉大海, 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回。如今徐阔与宋骧的关系浮出水面, 前路似乎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贺终紧接着从门外进来, 梁寒略一拂手,让二档头先退下。
待屋内只剩两人,梁寒才淡声道:“玉佩有下落了?”
贺终道:“倒不是玉佩,而是前些日子您吩咐去找舅公舅婆,儿子查到舅公已于五年前饿死于家中,而舅婆文氏早在九年前便已改嫁,如今一家生活在顺天府下辖的宛平县,还给现在的相公生了个儿子,今年都八岁了。”
梁寒听得直皱眉:“哪来的舅公舅婆?”
贺终挠头笑道:“干娘的舅舅和舅母可不得这么叫嘛!先前您让我去找的,现下儿子把人带来了,请她进来还是?”
“人就在外头?”
“正是。”
梁寒面色泛起冷意,脑海中一时心绪翻涌,指尖无意地敲击案面,沉吟半晌道:“先关到地牢,容后再审。”
贺终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
先前火急火燎地要找人,他还以为干娘思念亲人急着团聚,这几日跑的腿都快断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关到地牢可见毫无情分可言,可“容后再审”的意思,大概是督主还未想好如何处置?这倒是新鲜。
以往诏狱里,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必得先来几样酷刑充当开胃菜,那是历来的规矩。
见老祖宗面色沉凝,贺终不作多想,拱手应了声便要退下,可想想还是提了一嘴。
“儿子来时问过,可不巧么,原来干姥……我是说干娘的母亲,先前也是在宫里当差的,可文氏又说不清在哪一宫。”
梁寒眸光一凛,“在宫里当差?叫什么名字?”
贺终道:“听她说是叫什么青梅还是青妹的,不过外头那个名字未必能在宫中留用,分配到各宫娘娘处的一般都由内府安排新名字,也有不少主子习惯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奴才赐名,那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名字便都弃用了。”
梁寒微微一滞,她的母亲,秋晴应该知道吧。
...
他早该猜到的。秋晴是宫里的老人,自小便进宫伺候,那么多年过去,宫外哪还有什么朋友想到托孤给她?多半是宫里的熟人。
既如此,她的父亲又会是谁?
梁寒按了按眉心,长长吁了口气。
……
月色正浓,屋里蔓延着清甜的酒香味。
梁寒迈步进去,瞧见姑娘正坐在榻上小酌,嘴边一阵“噗噗”的声音。
桑葚酒刚从冰池拿出来,姑娘不懂酒,用的还是一套喝茶的白瓷,酒液是浓郁的红紫色,从杯沿上一过,留下的印子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不过她也有对策,吐吐舌头,便将杯沿上残留的汁液舔得干干净净。
梁寒顺势坐到她身边来,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就这么好喝?”
见喜使劲儿点头,举起酒壶给他也倒了一杯,却没有斟满,然后举到他面前来,“祖宗,我头一回试着泡桑葚酒,真不错!您也尝尝。”
先前听长栋说祖宗素日不饮酒,所以少酿了一些,她只给祖宗斟半杯,一来不知他肯不肯喝,能喝多少;二来她心里也不大舍得。
这时节,林子里的桑葚都落光了,她只恨当时没有多采摘一些。
也没想到这酒实在酸甜爽口,入口香醇,让人欲罢不能,才一下午就去了小半坛,剩下的一些她还得省着点喝。
可她紧接着就看到祖宗一仰脖,将那杯桑葚酒一饮而尽,喝完将杯盏推回她面前。
见喜瞪着眼,这是再要一杯的意思?
她咬咬牙,又给他倒了小半杯,他冷眼瞥过去,说不够。
见喜心里咯噔一下,拧着眉心好心劝道:“喝冷酒对您的身子不好。”
梁寒平日调理伤寒的药自打开春后便从五日一次调整到十日一次,后来天儿大热起来,这药便开始停用。这其中,自然也有她夜间暖身的功劳在。
可不用吃药是一回事,残羹冷炙尤其是冷酒,用起来还是要当心,以免旧疾复发。
当然这也是托辞,还有一个缘由,她不大舍得。
看祖宗这吞饮的架势,似要把她这一坛宝贝消灭干净,见喜心都揪了起来。
可又瞧见他面色平静,好像从进屋就没有笑过。是不高兴,所以才想喝酒么?
杯盏在手里转了转,半杯酒入口却未入喉,他伸手将她揽过来吻住,清甜的酒液一点点漫过口齿,见喜瞬间红了脸。
冰冰凉凉的温度,酸甜中带着淡淡的冷茶香。